陈楷总说我画图太随性:建筑是凝固的哲学,不是涂鸦。他一丝不苟地修改我的设计稿,
红笔圈出所有不合规范的浪漫。临毕业那天,
他攥着留学 offer 问我:到底跟不跟我走,还想着留校当助教呢?
我冷然地指着自己入围的青年艺术展邀请函,
他却冷笑道:你的那些虚名能当钢筋混凝土用吗?十年后的某一次聚会偶然重逢,
他无名指戴着朴素的婚戒和周边一群人侃侃而谈地产经,
我却漫不经心地晃着香槟笑呵呵道:刚在北极圈拍完极光,下个月去撒哈拉驻馆创作。
就在这时他的妻子突然打来电话,他匆忙地掏出电话,一不小心摁到了扬声器,
他妻子尖锐的质问声瞬间扩大,好似要穿透整个宴厅:这个月房贷又逾期了!
你又去哪里吹讲了?还不快滚回来!你还想不想过了!而就在陈楷捂住手机狼狈离席时,
我收到了美术馆的策展合同…签名那一栏空着,等待的是我填上自己的名字,
透过这份只属于我自己的空白,我看到了未来满是期待的人生。
----------------------1陈楷修长的手指拿着素气平庸的笔,
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精确,重重敲在我桌角那张摊开的设计图纸上。笃、笃、笃…
声音短促却又带着节奏,像正在倒计时的秒针,每敲落一下,就使我太阳穴隐隐发胀。
他俯下身,鼻息几乎喷到纸面,
那股淡淡的、属于绘图室特有的松节油混合着晒图氨水的味道,
和他身上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谨气息混杂在一起,沉沉地压过来。林溪。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深夜空旷的建筑系绘图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看这个转角处理,还有这里的立面分割线。太随意了!建筑是什么?是凝固的哲学,
是承载人类活动的精密容器,不是你随心所欲的涂鸦本!他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
那支猩红如血的绘图笔像最冷酷的判官,在我辛苦勾画了一整天的图稿上迅速游走。
流畅的弧线被生硬地切断,我精心构思的、试图模糊室内外界限的玻璃幕墙转角,
被粗暴地框上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直角轮廓。图纸上那些原本带着呼吸感的留白处,
瞬间爬满了刺眼的红圈和密密麻麻的批注:结构冗余!、不符合消防规范!
、立面分割比例失调!纸面仿佛在无声地呻吟。我盯着那一片狼藉的红色,喉咙发紧,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图纸右下角,我偷偷用极细的针管笔勾勒的一小片缠绕的常春藤图案,
也被毫不留情地圈了起来,旁边是他力透纸背的批语:无关元素,剔除!
一股混杂着疲惫和叛逆的烦躁猛地顶了上来。我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磨石子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打破了绘图室死水般的寂静。有点闷,
我出去透口气!丢下这句话,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张被他红笔凌迟过的图纸,
和他周身弥漫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正确性。2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瞬间卷走了绘图室里浑浊的空气和压抑感。我靠在教学楼走廊冰凉的窗台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窗外是黑沉的夜色,只有远处几栋宿舍楼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伫立。
我下意识地从随身帆布包里掏出那个巴掌大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
指尖残留的绘图笔的僵硬感还未消散,此刻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另一种表达。
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快速摩擦,沙沙作响,不是规整的线条,不是精确的透视,
只是几道自由奔放、近乎抽象的轨迹,试图捕捉夜空中几颗模糊星辰划过的瞬间意向。
没有结构,没有规范,只有心绪的流淌。就在那几道炭痕即将勾勒出某种混沌的意象时,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节奏感。不用回头,我知道是他。
陈楷停在我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速写本上。他沉默了几秒,
那沉默像无形的砂纸,磨蹭着我紧绷的神经。然后,他伸出手,递过来的,
正是我刚才逃离的那张图纸。它被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锐利得像刀锋。只是,透过纸背,
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如同伤口般绽开的红色印记。今晚先这样吧,
这是你的图。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还有,明天结构力学的小组模型汇报,
你是主讲,我希望…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我,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你的陈述逻辑,能像你的图纸结构一样,经得起推敲。他的话像冰冷的针,
精准地刺破了我刚刚在夜风和炭笔线条中寻得的一点点喘息。图纸沉甸甸地落回我手里,
那些红色的圈点和批注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像一张无声控诉的网。
3我整个大学的日子,就在这种冰与火的撕扯中奔流。陈楷像一台精密的校准仪,
固执地试图将我所有不合规范的棱角打磨平滑。
他会在我穿着那条洗得发白、带着波西米亚风刺绣流苏的旧牛仔长裙去图书馆时,
微微蹙起眉,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语气提出合理完美让人无法挑剔的建议:林溪,
下周末我母亲过来,一起吃个饭?我想…或许你换条更得体的裙子会更合适。得体,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让我感觉从中带有一种布料挺括、缝线笔直的僵硬感。
比起舒适有乐趣的生活,陈楷更热衷于将我拖入他那个高效运转的世界。周末的清晨,
当我还贪恋着被窝里最后一点暖意,
他低沉而清醒的声音就会准时在我的手机听筒响起:林溪,七点半了。
城市规划展的资料还没整理完,我现在在你宿舍旁的长椅这。即便如此,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也往往是他那边已经响起的、节奏规律的键盘敲击声,
或是翻动厚重专业书籍的哗啦声。我只能匆忙地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
把自己塞进他那套分秒必争的时间表里。不过偶尔,
我也会在那些被他精确切割的时间缝隙里,捕捉到一丝属于陈楷的、不那么正确的微光。
那通常发生在我们熬完一个通宵,终于合力完成一份复杂的设计作业之后。天刚蒙蒙亮,
校园里只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两人都累得眼皮打架,
脚步虚浮地走在回宿舍区的林荫道上。经过食堂侧门那条飘着油条和豆浆香气的小路时,
他会罕见地停下脚步,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要不要吃点什么再回去补觉?
语气里带着熬夜赶工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那一刻,
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烟火气,
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温情的微光,
会奇异地瓦解掉他平日在我心里那副钢筋水泥般冷硬的框架。
我看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在熹微晨光中似乎柔和了一瞬,心脏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仿佛窥见了精密仪器外壳下,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火花。4然而,这微光昙花一现,
短暂得像朝露。更多的时候,是他对我那些旁门左道的不解与沉默无声的否定。
我把熬夜画出的几幅带着强烈个人风格、探讨城市空间异化感的水彩插画兴冲冲拿给他看时,
他只会匆匆瞥上一眼,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大胆的色彩和扭曲的透视上停留片刻,
便又落回他摊在膝头厚厚的《建筑结构规范汇编》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公理:嗯,
有时间不如多推敲一下我们那个社区中心设计的流线优化。
那几页倾注了我热情和思考的插画,像被随手丢弃的废纸,
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绘图室地板上。他指尖划过书页上严谨的公式和图表,沙沙作响,
那声音盖过了我心底刚刚燃起的一点噼啪火星。5时间像被无形的手推着,
飞快地滑向了那个被标红的终点——毕业季。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躁动、对未来的憧憬,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各种招聘会和留学申请的截止日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天傍晚,
夕阳的金辉涂抹在建筑系馆厚重的混凝土外墙上,给冰冷的几何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
陈楷把我叫到系馆顶层那个无人打扰的小露台。风有些大,吹乱了他的额发,
却吹不散他眼中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笃定。他背对着漫天晚霞,身影被拉得很长,
递过来一个印着国外顶尖大学徽标的厚重信封。宾大的录取通知,他的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分量,全额奖学金。城市规划专业,方向很好。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像在审视一个需要立刻做出决策的项目方案,
跟我走,林溪。这不是商量,更像是一个他早已规划好的、理所当然的下一步。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随即又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宾大……那是多少建筑学子梦寐以求的殿堂。跟他走,
似乎是一条铺设好的、通往世俗意义上成功的金光大道。然而,几乎就在下一秒,
另一种滚烫的、带着自由气息的冲动压倒了那瞬间的眩晕。我几乎是同时,
从自己那个塞满了草图模型的帆布包里,也掏出了一个信封。信封设计简洁而富有艺术感,
上面印着国内一个颇具分量的青年艺术展的 Logo。我也收到了点东西,
我把信封举到他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分量,
『城市切片』青年艺术展的邀请函!我的那个『记忆迷宫』装置方案入围了!
组委会说很有冲击力,希望我带着完整作品参加下个月的开幕展!
6晚霞的光辉落在那张设计精美的邀请函上,上面的艺术字体仿佛在燃烧。我看着他,
期待他能看到我眼中的光,期待他能理解这份对我来说同样重要的认可。
陈楷的目光落在那张邀请函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没有惊喜,没有赞赏。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代表不认同和轻微蔑视的表情。
随即,他抬起眼,视线重新锁住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冰冷的光斑,
让我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艺术展?他的声音不高,
却像冰冷的石块砸在露台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清晰的棱角和重量,林溪,
明夜凉河
拉克夏塔
流曲华裳
奶酪Esther
泰来
小树芽青
贝卡地亚
莜面饸烙
墨倾沉
猛炫冰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