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嘶吼。
“杀了他!云阶,你听见没有!去杀了顾维让那个畜生!”
我睁开眼睛。
头顶是青色的纱帐,边缘绣着缠枝莲花。空气里有一种檀香的味道。
这不是我的出租屋。
“在他上门退婚之前,撕烂他那张虚伪的脸!你还在等什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尖锐,带着巨大的恨意。像一把冰锥,直刺我的脑髓。
我坐起身。
身上盖着的是一床丝绸被子,触感冰凉。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细,皮肤白皙,没有一点敲键盘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我的身体。
“顾维让今天午时就会带着他那个表妹上门!他要退婚,还要污蔑我们云家意图谋反!你快动啊!”
信息量很大。
我没有动。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一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她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很漂亮,但也很虚弱。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冷静地问出了穿越后的第一个问题。
“顾维让……他家有钱吗?”
脑子里的声音,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大概十几秒,那个声音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见了鬼一样的语气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我问,”我看着镜子,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要我杀的那个男人,顾维让,他家是不是很有钱?”
“他家是定国公府!三代公卿!他本人是吏部最年轻的侍郎!当然有钱!”那个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但这跟杀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我们的仇人!”
“哦。”我点点头,心里有了谱。
定国公府,吏部侍郎。听起来就是那种位高权重的顶级甲方。
得罪这种甲方,项目会黄。
杀了这种甲方,我的人生会黄。
“你‘哦’是什么意思?”脑中的声音快要气疯了,“云阶!我是你!我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你!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他和他那个贱人表妹是怎么在我们云家倒台后,还派人来折辱我们的吗?”
一段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户部侍郎的独女,云阶。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顾维让。
背叛,抄家,蒙冤,惨死。
原来如此。这是一场重生复仇的戏码。可惜,演员临时换了。
我,李响,一个996项目经理,毕生追求就是搞钱、退休、躺平。我对复仇这种高风险、零回报的极限运动,没有半点兴趣。
“冷静点。”我在脑子里对她说,“我们来复盘一下。你把所有信息,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记住,是所有信息,不要带个人情绪。”
“我怎么冷静!仇人马上就要上门了!”她尖叫。
“你叫破喉咙,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水已经凉了。
“第一,我现在叫李响,身体暂时借用一下。你可以叫我李工,或者项目经理。”
“第二,复仇是个长期项目,需要立项、分析、规划、执行。你这种开局就冲上去送人头的行为,叫项目作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提供信息,我来决策。想报仇,就听我的。否则,我现在就开门,对着顾维让大喊三声‘我是穿越的’,我们一拍两散,集体玩完。”
那个声音又一次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得更久。
我知道她在评估。评估我的威胁,评估我的可行性。
很好,至少她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只要有逻辑,就能沟通。
良久,她带着浓浓的怀疑问:“……你真的能报仇?”
“我不能保证。”我喝了一口凉水,实话实说,“但我能保证,按你的方法,我们现在就得再死一次。”
“……好。”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我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任凭外面的丫鬟怎么敲门,都只当听不见。
脑海里,名叫云阶的重生者,正以一种夹杂着血泪的语速,向我倾泻她的一生。
这是一份沉重、血腥、充满怨恨的“项目背景资料”。
云家是书香门第,云阶的父亲云崇山官至户部侍郎,掌管国家钱袋子。为人清正,却不懂变通。
顾维让,定国公府的世子,云阶的未-婚-夫。惊才绝艳,野心勃勃。
悲剧的开端,源于云崇山发现户部账目有巨大亏空,牵扯到了几位皇子,尤其是权势最盛的三皇子。
云崇山想要彻查。
三皇子想要他死。
而顾维让,选择了更有前途的三皇子。他不仅背叛了云阶,还反手将一盆“勾结废太子,意图谋反”的脏水,泼在了云家头上。
云家被抄,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云阶在绝望中自尽,却带着无尽的怨恨重生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前一天。
也就是今天。
“今天午时,顾维让就会带着他的表妹林清月上门。”云阶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他会当着我爹的面,拿出所谓的‘证据’,要求退婚,撇清关系。我爹刚正不阿,必然会与他争辩,从而落入他的圈套,坐实罪名。”
“所以,你的计划是?”我问。
“在他开口之前,冲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阴谋!告诉爹,他早就投靠了三皇子!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云阶的语气激动起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爹就会相信我,我们就能提前应对!”
我叹了口气。
“云阶小姐,我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你有证据吗?”
“……我重生的事,就是证据!”
“在别人看来,那是癔症。下一个问题。”
“第二,你爹的性格,按你所说,是刚正不阿。他会因为你几句空口无凭的话,就相信自己的得意门生、未来的女婿是个奸佞小人吗?”
云阶沉默了。
“第三,就算他信了。一个户部侍郎,拿什么跟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三皇子斗?”
这一次,云阶彻底没声音了。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仆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你的计划,不是复仇。是带着全家,整整齐齐地再去死一遍。”我冷静地做出结论。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死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绝望。
“当然不。”我眯起眼睛,“等死是最坏的选项。我们要做的,是在牌桌被掀翻之前,给自己挣到一点筹码。”
“筹码?我们家马上就要被抄了,哪来的筹码?”
“信息。你脑子里的信息,就是我们唯一的筹码。”
我转过身,重新坐回桌边。
“别去想那些让你情绪激动的大事。想点别的,想点跟顾维让、三皇子无关的,但又马上会发生的事。”
“比如,神都里,最近有什么生意特别好?哪家铺子要转让?哪个官员要升迁或者贬谪?”
我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引导着她。
“生意……铺子……”云阶的思绪很乱,但还是努力地回忆着。
“我想不起来……我死前,满心都是恨……只记得一些跟仇人有关的事……”
“那就想跟仇人有关的!”我立刻抓住关键点,“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他们的产业,是什么?”
“顾维让……他升官后,为了收买人心,把他手下一个叫张胜的管事提拔了起来。那个张胜,在城南盘下了一个铺子,做起了丝绸生意,给顾维让赚了不少黑钱。”
“城南的铺子?”我精神一振,“哪个铺子?”
“好像……好像是叫什么‘闲云居’,原本是个书画铺,生意很差,快倒闭了。我记得,那铺子好像……好像是我们家的产业。”
云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们家的?”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对……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娘的嫁妆!因为一直亏钱,管家前几天还跟我爹提过,想尽快脱手,免得再亏下去。”
我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云阶。”
“嗯?”
“我们的启动资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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