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总,恭喜啊!"电话那头声音带笑,我捏着手机的手有点僵。张涛,
我那个离婚三年的前夫,此刻语气里的亲热劲儿,像我们昨天才一起吃过晚饭。"有事说事。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去翻桌上堆积如山的项目书。新职位第一天,
文件多得能埋人。"瞧你,升职了脾气见长。"张涛在那边轻笑,
带着点从前我最烦的、自以为是的熟稔,"晚上有空没?老地方聚聚?给你庆祝庆祝。
""没空。"我干脆利落。手指划过项目书冰凉的铜版纸封面,
上面印着烫金的部门名称:战略投资部。而我的新职位,是部门总监。"张经理,
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有,以后请称呼我舒总监。"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
那点假亲热彻底没了:"行,舒总监。那...工作愉快。"他挂了电话,
尾音有点干巴巴的。我放下手机,盯着屏幕上新跳出来的公司组织架构图。
我的名字“舒明夷”下面,战略投资部经理那一栏,赫然是“张涛”。命运这玩意儿,
真他妈的会玩。我叫舒明夷。明夷,取自《周易》第三十六卦,光明受损,晦而转明。
名字是我那早逝的、念过几天古书的妈取的。她说这卦象不好,但能扛过去的人,后福无穷。
她没扛过去。我扛了。扛过了和张涛那场扒皮抽筋的婚姻。当初离婚,
张涛和他妈嫌我娘家没人撑腰,嫌我工资没他高,嫌我“不会来事儿”。他搂着新欢的腰,
在民政局门口对我说:“明夷,你这样的,离了我,还能找到更好的?别做梦了。
以后碰见困难,看在夫妻一场,我或许还能搭把手。”我当时抱着刚领的离婚证,
只觉得那绿皮小本烫手,烧得心口疼。没说话,转身走了。三年。我把自己当牲口使,
项目一个接一个啃,加班加到胃出血。终于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结果,我的顶头上司换人了,
空降的新总监还没露脸,我手下的经理位子上,先落下了张涛的名字。
办公室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等我应声,就推开了。人事部的小王探头进来,
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舒经理?哦不,舒总监!看我这嘴,还没改过来。”她侧身让开,
“给您介绍,这位是咱们战略投资部新来的经理,张涛张经理。张经理,
这位就是我们部门总监,舒明夷舒总。”张涛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惊讶的温和笑容。
演技比我印象中精进了不少。他伸出手,姿态放得很低:“舒总,您好。初来乍到,
以后请您多指教。”那语气,那神态,仿佛我们真的是初次见面。我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
骨节分明,曾经也温柔地牵过我。现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我没伸手,
目光从他脸上平淡地扫过,落到他身后的空地上:“指教谈不上。张经理,
你的工位在外间靠窗第三个。十点部门例会,别迟到。”小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张涛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两秒,极其自然地收了回去,脸上笑容不变:“好的舒总,
我马上去熟悉一下。”他微微颔首,转身走了出去,背影挺拔,丝毫不见尴尬。
我面无表情地坐下,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晦而转明?这晦气,
可真够大的。外间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搬动声和压低的寒暄。部门里那帮人精,
估计早把我和张涛的老底摸清了。现在风向变了,我这个“前妻”成了顶头上司,
张涛这个“前夫”空降成了下属。多大的八卦,多精彩的戏码。
光是想象那些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就让我后背发紧。例会开得沉闷。我坐在主位,
快速过着手头的项目进度。底下的人,有的低头假装记笔记,有的眼神飘忽,
时不时往坐在我对面下首位置的张涛身上瞟。张涛坐得端正,眼神专注地看着我,
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两笔,一副虚心受教、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城西那个旧改项目,
前期评估报告谁在跟?”我敲了敲桌子。负责这事的赵姐,
一个在公司待了快二十年的老油条,慢悠悠抬起头:“舒总,是我在跟。不过嘛,
情况有点复杂,阻力不小,尤其拆迁这块,钉子户难搞得很,我看悬。”“悬不悬,
报告拿出来看看才知道。”我语气没什么起伏,“下午三点前,
把评估报告和当前遇到的问题清单,发我邮箱。”赵姐撇撇嘴,拖长了调子:“行——吧。
不过舒总,您也知道,咱们人手紧,最近又来了新人...”她意有所指地瞟了张涛一眼,
“有些数据啊,怕是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凑不齐就加班凑。”我打断她,目光扫过全场,
“所有人听着,以后汇报工作,直接说问题核心和解决方案。
我不想听‘难’、‘悬’、‘人手不够’这种废话。我要看到进度和结果。散会。
”我率先起身离开会议室。身后一片压抑的寂静。刚回办公室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
是张涛。“舒总,是我。”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点刻意的沉稳。“说。
”“关于刚才赵姐提到的城西项目...我之前在分公司,接触过类似性质的旧改,
有点经验。您看,我能不能参与进去,协助赵姐一起推进?”协助?我心里冷笑。
是想借机摸清项目底细,还是想找机会给我使绊子?或者,两者都有。“可以。
”我语气平淡,“不过赵姐是主责,你协助,注意分工。项目报告,最终由她汇总提交。
”“明白,舒总。”他应得很快。挂了电话,我揉了揉眉心。山雨欲来。接下来的日子,
平静得诡异。张涛表现得无可挑剔。每天准时上班,加班比谁都晚。
对赵姐“协助”得小心翼翼,端茶递水,跑腿送文件,姿态放得极低。对我更是毕恭毕敬,
一口一个“舒总”,汇报工作条理清晰,偶尔还能提出些不错的点子。
部门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渐渐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有我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什么。
他那双看似恭敬的眼睛深处,偶尔泄露出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着的火气,
骗不了我。这天快下班,我正对着电脑核对一组关键数据,张涛敲门进来,
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舒总,还没走?”他把咖啡轻轻放在我桌角,“看您脸色不太好,
提提神。”我盯着屏幕,没看他:“放那儿吧。有事?”他没走,
反而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个准备长谈的姿势。灯光下,
他脸上的疲惫倒是真的。“明夷...”他忽然换了称呼,声音放轻,
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示弱,“我们...非得这样吗?”我敲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终于来了。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张经理,现在是工作时间。
请注意你的称呼和场合。”他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
语气里充满了悔意和无奈:“我知道,过去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
我妈...她那人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夹在中间,也很痛苦...离婚后,
我其实一直没放下...”“放下什么?”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放下你那位善解人意的新欢?
还是放下你觉得我这‘没人要的前妻’应该对你感恩戴德的优越感?”张涛的脸色变了变,
有些难堪:“明夷,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好。你看看现在,你成了总监,
我反而成了你手下的经理...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吗?让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涛,你搞清楚。
你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你的工作关系挂在我名下。我对你的要求,和对其他员工一样,
按时完成工作,拿出结果。至于其他,”我指了指门,“门在那边。你可以出去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份刻意维持的温文尔雅裂开一道缝隙,
露出底下的焦躁和不甘:“舒明夷!你就这么绝情?一点旧情都不念?别忘了,
当初要不是我...”“要不是你什么?”我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要不是你和你妈嫌贫爱富?要不是你婚内出轨?张涛,
你听好了。我舒明夷能有今天,靠的是我自己,没日没夜拼出来的!跟你,
跟那段恶心的过去,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在这里,只有一个身份:我战略投资部张经理。
你的价值,取决于你的工作业绩。别跟我扯什么旧情,你不配!现在,出去!立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张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那点伪装彻底碎裂,
只剩下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我,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门“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咖啡杯都晃了晃。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戾气。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骂他,
不如说是把积压了太久的、对那段窝囊婚姻的怨恨,彻底倾泻了出来。爽。真他妈爽。
但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和张涛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破了。接下来,
才是真刀真枪。果然,撕破脸后的张涛,彻底卸下了那副温顺下属的伪装。
他不再试图跟我套近乎,但也没明着跟我对着干。他变得异常“勤奋”和“积极”。
他开始频繁地往分管我们部门的副总钱副总办公室跑。汇报工作?请教问题?
还是...上眼药?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拉拢部门里的人,
尤其是赵姐那种老资格又对我有些不服气的。茶水间、吸烟区,
总能看见他们凑在一起“交流”的身影。工作上,他不再事事汇报,
对一些非核心的、却又有些敏感的小项目,开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打着“深入了解业务”的旗号,私下接触一些供应商。我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城西旧改的项目评估报告,赵姐拖拖拉拉,交上来的东西漏洞百出,避重就轻,
明显是想敷衍了事,把项目搅黄。我把报告摔在赵姐桌上:“赵姐,你在公司快二十年了,
就给我看这个?核心数据缺失,风险评估全是空话套话,拆迁难点只字不提?
你是觉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到你这尊老佛爷?”赵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开火,嘴硬道:“舒总,话不能这么说!拆迁那块就是难啃,
数据收集困难,我也没办法啊!再说了,张经理最近也帮我跑了不少腿,
他也知道情况...”“张经理帮你跑腿?”我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她,
“他负责协助,你才是主责人。他跑了几天腿,就够你把报告写成这样?赵姐,
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后天下午三点,
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有数据支撑、有具体问题分析和应对方案的评估报告。做不出来,
这个项目你就不用跟了,我换人。”赵姐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抱着文件走了。
我转头就拨通了张涛的内线:“张经理,城西项目,从现在起,你不用协助赵姐了。
我另外有工作安排给你。”“舒总?”张涛的声音透着意外和一丝警惕,“什么安排?
”“公司最近在关注医疗健康领域,尤其是社区养老。
你去给我做一份详细的行业分析和本市相关企业调研报告,
包括政策导向、市场容量、竞争对手、潜在标的。一周后,我要看到初步报告。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社区养老?
这和他之前努力钻营的旧改、或者试图接触的供应商领域,完全不沾边。
这是一个全新的、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啃的硬骨头。“……是,舒总。
”他终究没敢直接反抗,应了下来。但声音里的憋屈,隔着电话线我都听得出来。
时间在一种压抑的、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滑过。张涛那份社区养老的报告,像挤牙膏一样,
迟迟交不上来。问就是资料难找,数据不全。赵姐被我逼着,
城西项目的报告倒是勉强弄出来了,但质量依旧堪忧。部门里其他人也各有心思,效率低下。
我知道,他们在等。等一个时机,或者等一个来自更高层面的“信号”。这个“信号”,
在半个月后来了。公司季度经营分析会。所有部门总监、副总参加。
我带着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走进会议室。钱副总坐在主位旁边,看到我,
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张涛作为部门经理,没有资格参会,但我注意到赵姐作为项目骨干,
被钱副总点名列席了。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轮到我们战略投资部汇报时,我站起身,
打开PPT,条理清晰地介绍当前重点项目进展和储备项目情况。讲到城西旧改项目时,
我点出了目前评估中存在的核心难点,并提出了几个初步解决方案。我刚说完,
钱副总就慢悠悠地开口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小舒啊,你这个城西项目,
听起来困难不小嘛。投入产出比怎么样啊?周期这么长,风险又大,
会不会拖累我们整个部门的业绩考核?”他转向列席的赵姐,“小赵,你是具体负责人,
你说说,这个项目,到底有没有搞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赵姐身上。
赵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挺直了背:“钱总,各位领导,说实话,
这个项目...真的太难了!拆迁户漫天要价,还有几家是硬骨头,根本谈不下来。
前期投入巨大,后续不确定性太高。我们舒总...可能对项目难度估计得有点乐观了。
”她巧妙地停顿了一下,把矛头指向我,“其实我们部门内部,也不是没有不同意见。
张经理之前就跟我提过,说这个项目风险收益不成正比,建议慎重考虑,
或者...干脆搁置。”好一招祸水东引!直接把张涛推到了前台,点出“不同意见”,
暗示我这个总监一意孤行。会议室里气氛微妙起来。几个副总的目光在我和钱副总之间逡巡。
钱副总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看向我:“哦?还有不同意见?小舒,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部门内部有分歧,怎么没听你汇报过?民主决策还是很重要的嘛。”我心里冷笑。
在这等着我呢。我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迎上钱副总:“钱总,
关于项目风险和部门决策流程,我想先说明两点。”“第一,
战略投资本就是高风险高收益的领域。城西项目是政府重点规划区域,
其战略价值和远期收益,在我提交的详细评估报告中已有充分论证。赵姐提到的困难是事实,
但并非不可克服。任何有挑战性的项目,都必然伴随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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