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半。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叩叩”声,
而是急促、杂乱、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力道的“砰砰砰”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只贪婪的手,正迫不及待地要抓破我这扇薄薄的木门,伸进来攫取些什么。
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捏着那张薄薄的彩票,上面的数字组合像一串滚烫的烙印,
深深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一个亿。这个数字对我来说,与其说是惊喜,
不如说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我叫陈默,人如其名,二十八年来,
我的人生就像一杯温水,无波无澜,也无滋无味。我是一家小公司的普通职员,
拿着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薪水,住在这间四十平米的老旧出租屋里,
每天为下个月的房租和信用卡账单发愁。而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要改变了。“谁啊?
”我压下心头的狂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门外没有回答,
敲门声却变得更加剧烈,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叫嚷。“陈默!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这个声音我认得,是我的大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带着一股长辈不容置喙的权威感。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怎么会来?而且是这么晚,
这么多人?我的彩票是今天下午才去兑的奖,签了无数保密协议,除了银行的客户经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挤满了人。为首的就是我那体型魁梧的大舅,
他旁边站着一脸精明算计的大舅妈。后面是我那游手好闲的表哥,
正不耐烦地用脚踢着我的门。再后面,是哭丧着脸、永远都在诉苦的二姨,
还有三叔、四姑……几乎所有我叫得上名号的亲戚,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聚集在了我这小小的门口。而他们中间,被簇拥着的,是我白发苍苍的奶奶。
她被二姨搀扶着,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被裹挟的无奈。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凉了半截。
我知道,秘密泄露了。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他们不是来分享我的喜悦,他们是来分割我的猎物。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然后,缓缓地打开了门。门开的一瞬间,仿佛泄洪的闸口被拉开。
“哎哟,小默!你可算开门了!大半夜的,想死舅舅了!
”大舅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他满脸堆笑,
眼神却像X光一样在我这狭小的屋子里扫来扫去,仿佛在寻找金山银山的堆放处。“就是啊,
小默,你这孩子,发了这么大的财,怎么还跟我们藏着掖着呢?”大舅妈紧跟着挤了进来,
她那双三角眼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精光,“要不是你三叔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多嘴提了一句,
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原来是三叔。我心中冷笑一声。真是我的好亲戚。表哥推开我,
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一屁股陷进我那唯一的单人沙发里,翘起二郎腿,
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的家,嘴角撇了撇,满是嫌弃:“我说表弟,你这都亿万富翁了,
还住这种破地方?掉价!”二姨则拉着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开始抹眼泪:“小默啊,你可算出息了。姨这辈子苦啊,你表弟上学还差一大笔钱,
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一时间,我这四十平米的出租屋被他们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劣质香水、汗味和一种名为“贪婪”的刺鼻气味。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戴上了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出荒诞的闹剧。就在半年前,我爸突发心脏病,
急需二十万手术费。我掏空了所有积蓄,还差十万。我放下所有尊严,
一个个地给他们打电话。我打给大舅,他说:“小默啊,不是舅舅不帮你。
你看你表哥要结婚,我这钱都准备给他买房了,实在抽不出啊。”可我知道,
他前脚刚花十几万买了辆新车。我打给二姨,她电话里就开始哭:“姨知道你难,
可姨比你更难啊!你弟的学费还没着落,我这都快活不下去了……”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我打给三叔,他说:“小默,亲兄弟明算账。这钱借给你,你什么时候能还?你这工作,
十年也还不清吧?我这也是要养家糊口的。”最后,我跪在奶奶面前,
求她把那点养老的积蓄借给我。奶奶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
里面只有不到两万块钱。她说:“孩子,这是奶奶全部的家当了。你爸……听天由命吧。
”那个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绝望。最后,
是我一个大学同学,东拼西凑给我凑够了十万块,才救了我爸一命。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
所谓的亲情,在金钱面前,薄得像一张纸。而现在,
这些曾经对我冷眼旁观、一毛不拔的“亲人”们,却在我中了一个亿之后,
连夜踹开了我的家门。真是可笑。“都坐吧。”我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邻居探寻的目光,也像是关上了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有些意外,但很快,大舅就理所当然地接过了话头,他清了清嗓子,
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架势。“小默,既然我们今天都来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床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g吟,“你中了彩票,一个亿,
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我们整个陈家和王家我妈姓王的福气!
”他刻意加重了“我们整个家”这几个字。“是啊是啊,”大舅妈立刻附和,像个捧哏的,
“小默你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出息了,我们脸上也有光。这钱啊,
你一个人也花不完,可得好好规划规划。”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见我没有反驳,
大舅的胆子更大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劣质烟草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仿佛在酝酿什么重要的决策。
“我和你舅妈、你二姨他们商量了一下。”他弹了弹烟灰,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一个亿,
你不能一个人独吞。做人不能忘本,你身上流着我们老王家的血,你爸那边也是陈家的根。
这钱,理应拿出来一部分,帮扶一下家里的亲戚。”“理应?”我终于开口,
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们营造的热闹氛围。“当然是理应!
”表哥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身体前倾,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爸说的没错!
我最近看上一个项目,就差一百万启动资金。你是我表弟,这一百万你得出吧?等我赚了钱,
少不了你的好处!”一百万,他说得像一百块钱一样轻松。我看着他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
只觉得恶心。“还有我,还有我!”二姨见状,生怕落后,连忙挤上前来,眼泪说来就来,
“小默啊,你可怜可怜姨吧。你表弟上大学,光学费生活费一年就要好几万,
我这身体又不好,天天吃药。你……你给姨五百万养老,不过分吧?有了这钱,
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也能多活几年,多看看你啊……”五百万?我记得上次我爸住院,
我找她借钱,她说她连五百块都拿不出来。“小默,你四姑家孩子要出国留学,
也得要个一两百万吧?”“我家的房子太旧了,你看是不是也得帮衬一下,换个大点的?
”“我儿子谈了个对象,女方家要求必须有车有房……”一时间,整个屋子变成了菜市场。
他们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像饿了许久的豺狼,
争先恐后地撕扯着我身上那块名为“一个亿”的肥肉。他们甚至没有问我一句,
中了奖我高不高兴,未来有什么打算。在他们眼里,我不是陈默,我就是那张一个亿的彩票,
一个可以随意取钱的ATM机。他们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规划着我的钱。
大舅甚至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煞有介事地在上面写写画画。“这样,我们算一下。
你表哥创业,一百万。你二姨养老,五百万。你四姑家孩子留学,两百万。老三家换房子,
一百五十万……”他像一个财务总监,分配着不属于他的财产,“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
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一家给个二三十万封个红包,也算是心意。
”他旁若无人地计算着,最后抬起头,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宣布:“我给你算了一下,
拢共加起来,大概是两千万。你拿两千万出来,分给大家,这事就算圆满了。剩下的八千万,
你自己留着,娶媳生子,我们也就不多问了。你看,舅舅给你想得多周到?”他说完,
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仿佛给了我天大的恩惠。周围的亲戚们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大舅想得周到!”“两千万就够了,我们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小默,
你可得知足,要不是大舅帮你规划,你这钱指不定就被外人骗走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听着他们一句句无耻的话语,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揉捏。我没有感到愤怒,
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恶心。我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觉得眼前这一切都荒诞到了极点的笑。我笑出了声,一开始是低低的,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回荡。我的笑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贪婪和得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不解。“你笑什么?
”大舅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笑什么?”我止住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个一个地从他们脸上刮过,
轩辕苍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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