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骨头缝里都长出了沉默。可当那张泛着金光的佛帖被揭下时,
我以为自由来了,结果发现,是另一副枷锁戴上了头。如今跟着师父西行,
每日听他念经讲善,我只觉得荒唐——若真是善有善报,当年蟠桃会上为何容不下一只石猴?
行至白虎岭,天色阴沉如墨,腐叶和湿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
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师父勒住白马,抬头望了望天,
那张慈悲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此地瘴气重,妖氛浓郁,必有妖魔作祟。
今夜我们需多加小心。”八戒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沙僧则默默地检查着行李。我没说话,
只是将金箍棒握得更紧了些。我的火眼金睛早已看穿这漫山瘴气,那不是妖气,
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怨气,像是无数灵魂的哀嚎被封锁在这片山林里,百年不得解脱。
夜里,我们在山间寻到一处名为“松云驿”的破旧客栈。说是客栈,
其实更像是一座被遗弃的祠堂改建的,四处透风,烛火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像鬼魅。
子时刚过,一阵阴风猛地撞开窗户,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的女妖破窗而入,她的指甲漆黑如钩,
嘶吼着直扑床榻上安睡的师父:“唐僧肉!吃了你,我便可得解脱!”“妖怪!
”八戒吓得肥肉一抖,举起九齿钉耙就冲了上去。沙僧反应也快,抄起降妖宝杖堵住了门口,
防止她逃窜。师父却只是盘膝坐起,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没有动。因为我的火眼金睛看得清清楚楚,这女妖身上没有半分邪祟之气,
没有一丝一毫的业障。恰恰相反,她的魂魄纯净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但在她魂魄之外,
却缠绕着一道道金色的、符文闪烁的锁链——那是天庭用来镇压叛将的“缚灵链”,
我认得这东西,当年不少与我交好的神将被擒后,身上都有这个。它能锁住神魂,剥夺仙力,
日夜用天火灼烧,让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形同疯魔。
她不是妖,她曾是神。我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可她被那锁链折磨得早已失去理智,
眼中只有师父那身被佛光浸润的皮肉。她嘶吼着,竟硬生生撞开了八戒的钉耙,
利爪直取师父的咽喉。我不敢再迟疑。保护唐三藏,是观音给我的任务,
也是我头上这金箍存在的唯一意义。金箍棒的破风声尖锐刺耳,只一扫,
便击中了她的天灵盖。没有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她的身体在接触到金箍棒的瞬间,
就像一碰就碎的瓷器,寸寸瓦解。最终,只化作一缕轻飘飘的青烟,连半点残骸都未留下。
可就在她魂飞魄散的前一刻,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清明,嘴唇微动,
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我说出了两个字。“救我。”那一刻,
我的火眼金睛骤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恍惚间,
我仿佛看到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座宏伟的庙宇在山火中轰然崩塌,
庙前跪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他们对着废墟焚香叩首,脸上满是绝望与虔诚,
口中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的,不是“妖怪”,而是“山娘娘”。“山娘娘……”我心头巨震。
嗡——万针穿颅般的剧痛将我从幻象中拽回现实。紧箍咒!它像一只无形的手,
死死攥住我的头骨,要将我的脑袋生生捏爆。我痛苦地跪倒在地,浑身抽搐,
金箍棒也脱手滚落在旁。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我的师父。他依旧盘坐在床上,双手合十,
神情悲悯,嘴唇翕动,咒语正是从他口中吐出。但他那双总是充满慈悲的眼睛,却没有看我,
而是垂着眼睑,盯着地面,声音平静无波:“悟空,你又生妄念,滥杀无辜。
”可我分明记得,从女妖闯入到我出手,师父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
他又是如何知道我“生了妄念”?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咒语一停,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汗水浸湿了背上的虎皮裙。我下意识地看向那女妖……不,是那位山娘娘消散的地方,
那缕青烟并未彻底散去,而是像有生命一般,缓缓地、有节奏地渗入地板的缝隙之中。三长,
两短。像某种暗号,也像一声无言的叹息。第二天清晨,
客栈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板娘白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茶走了进来。
她将茶碗放在我面前,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说道:“大圣昨夜辛苦,
杀了个为祸山林的‘妖怪’,可曾梦见她向你哭诉冤屈?”我的心猛地一沉,
握着茶碗的手都紧了几分。她仿佛没看见我的异样,自顾自地用抹布擦着桌子,
声音压得更低了:“这白虎岭啊,不太平。二十年来,换了七任山神。每一任山神死后,
官府贴出的告示都说是被山中妖怪所害。可本地活得久的老人都说,那些山神,
哪里是被害了,分明是自己逃了。”她说到“逃了”两个字时,伸出纤细的指尖,
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叩,叩,叩。叩,叩。三长,两短。
和昨晚那缕青烟渗入地板的节奏,一模一样。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借口为师父探路,
独自离队。按照白素眼神的隐晦提示,我一路向驿站后山寻去。
在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断崖下,我找到了一块只剩下半截的残碑。拨开苔藓,
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古朴的篆字:“护土真君祠”。这曾是一座山神庙。而在残碑之下,
横七竖八地压着几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骸。从他们身上破烂不堪的服饰来看,
正是山神官服的制式。看来,白素说的七位山神,并没有“逃”,而是都死在了这里。
其中一具骸骨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已经生满铜锈的符牌。我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指骨,
将铜符取出。拂去上面的尘土,
一个熟悉又刺眼的印记烙在铜符背面——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灵山的印记。佛门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惨死的天庭山神手中?就在我准备将铜符收入怀中的一刹那,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悟空!莫要贪玩,耽误了行程!
”是师父的声音。我的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气。我来此地极为隐蔽,一路上都用了隐身术,
他一个凡胎肉眼,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下意识地攥紧铜符,猛地回头望去。
师父的身影并未出现,驿馆的方向却有一道人影。是老板娘白素,她站在驿馆的屋顶上,
正远远地望着我。看到我回头,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眼神,
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怜悯。离开松云驿后,西行的队伍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
八戒不再插科打诨,只是埋头赶路,偶尔会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不解。
沙僧依旧沉默,但握着降妖宝杖的手却总是下意识地收紧,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什么。
而我的师父,他骑在白马之上,嘴里的经文念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洪亮,
那浩荡的佛音回荡在山林间,驱散了瘴气,却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我们师徒四人牢牢地罩在其中。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掂量着那枚冰冷的铜符。
我开始怀疑,我头上这个金箍,或许不只是一个惩罚我的工具。它更像一个监视器,
一根锁链,而牵着锁链的那一头,远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西行之路,
究竟是去往西天求取真经,还是……踏入一个早已为我设好的,名为功德圆满的坟墓?
自白虎岭出来,取经队伍里的那股气,就跟深秋的霜似的,又冷又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路上,连八戒那张从不闲着的嘴都像是被缝上了。他不再嚷嚷着要回高老庄,
也不再念叨哪家馆子的斋饭更香,只是牵着马,一步三回头,眼神空洞地望向白虎岭的方向,
仿佛那里埋着他的魂。夜里,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着我们三个徒弟各怀心事的脸。
师父早早回了帐篷,说是要诵经安神,可我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见我们。
八戒从包袱里摸出个又干又硬的饼,蹲在火边,一口一口地啃着,像是嚼着自己的骨头。
忽然,他的肩膀开始抽动,起初是细微的,后来幅度越来越大,最终,
一滴滚烫的泪砸进火堆前的灰烬里,激起一小簇尘埃。“呜……”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我阖上眼,装作睡熟,气息放得平稳悠长。一根毫毛悄悄从我耳后脱落,
迎风变成一只纤细的夏蝉,无声地飞落到八戒宽厚的肩上。这是我在五指山下那五百年里,
对着石壁和野草悟出的小术,没什么杀伤力,却能将人心底最隐秘的话,
一字不落地传进我耳朵里。八戒对着跳动的火焰,像是对着一面能照见前世今生的镜子,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語:“功德……俺老猪当年也信这是天大的功德。
什么斩妖除魔,什么替天行道……都是屁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那个老婆婆……她哪里是什么妖怪?她只是不想让天庭拆了她住了几百年的草屋。
那草屋是她老伴亲手盖的,一砖一瓦都有念想。我……我老猪那时还是天蓬元帅,喝多了酒,
一时心软,就跟她多说了两句,我说‘您老放心,这事有我’……就这么一句话,
就因为我说漏了嘴……”泪水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落,滴进饼里,将干硬的面饼浸得湿软。
“玉帝就说我通妖,说我动了凡心,坏了天规。他甚至都没给我辩解的机会,就把我贬下凡,
投了这身猪胎……呵,功德?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功德……”他狠狠咬了一口饼,
像是要咬碎某个仇人的咽喉,“现在,轮到你了,老沙。”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
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猛地睁开了眼。老沙?
那个一路上除了“大师兄说得对”和“师父,行李我担”之外,
几乎不会说第三句话的沙悟净,何时成了他的同谋?他又在谋划什么?第二天,
队伍行至一条大河前。河上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看起来摇摇欲坠。沙僧二话不说,
照例挑着沉重的担子,闷头走在最前面,为我们探路。队伍刚走到桥中央,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他脚下的桥板应声断裂。沙僧连人带担子,
直直地坠入了下方湍急的河流。“悟净!”师父惊呼出声。八戒也慌了神,
丢下马就要跳下去救人。一片慌乱中,只有我看得分明。
就在沙僧身体失衡、即将落水的那一瞬间,他看似慌乱地伸出右手在地上撑了一下,
那粗壮的食指,却在满是尘土的桥板上,以一个极其隐蔽且迅速的动作,
划下了一道流畅的弧线。那弧线很短,稍纵即逝,但我认得,那起手式,
像极了八卦中的“坎”位。水。危险。陷阱。我们将沙僧从水里捞上来时,
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湿透,可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呆滞模样。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对着我们憨憨一笑,喃喃道:“俺没事……师父,大师兄,二师兄,
俺没事……该赶路了。”他的眼神清澈又愚笨,看不出任何破绽。当晚,
我们在河边一座破庙里歇脚。我寻了个由头,故意在经过师父身边时不小心撞翻了烛台,
庙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趁着八戒咋咋呼呼地找火折子,师父低声念叨的间隙,我身形一晃,
化作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回了白日里那座断桥边。河水经过半日冲刷,
水位降下去了不少。我落在那块沙僧刻下记号的桥板上,借着月光,果然在桥板的另一侧,
看到了更完整的痕迹。河水退去的地方,露出了一片被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河床淤泥。
那淤泥之上,赫然刻着一幅完整的符号。那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八卦。那是一幅星图,
一幅以上古星宿方位绘制的、我们西行路线的舆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我们出发至今的每一个落脚点,
双叉岭、五行山、鹰愁涧……一直到白虎岭。每一个地点,都被一个特殊的符号标记着,
那符号我认得,是上古时期祭祀山神土地的图腾。整张图连起来看,这条所谓的西行取经路,
更像是一条……清洗之路。八十一难的发生地点,竟与八十一处被天庭抹除了记载的古神祠,
严丝合缝地对应着。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星图的终点——西天灵山。
那灵山大雷音寺的位置,被画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标记。一个倒悬的佛像。
我死死盯着那幅图,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一路打杀的,
根本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这些被遗忘的、不肯屈服于天庭和佛门的古神?
正当我心神巨震之际,背后一阵凌厉的风声乍起。我甚至来不及回头,本能地向旁边一滚,
一柄熟悉的九齿钉耙带着破风声,重重地砸在我刚刚站立的地方,淤泥四溅。我翻身跃起,
金箍棒已在手中,厉声喝道:“呆子!你做什么!”月光下,猪八戒手持钉耙,站在我对面。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白日的悲伤,也没有了平日的浑浑噩噩,竟是一片骇人的清明,
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别看了。”他压低了嗓音,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看得越多,头上的箍儿就勒得越紧。师父的《紧箍咒》,念的不是经文,是你的命。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箍。“我不是在警告你,猴哥,”他看着我,
眼眶竟有些泛红,“我是在求你。有些真相,知道了,会疯的。”他说完,收起钉耙,
轉身就走。那脚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又恢复了那副憨傻痴肥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清醒凌厉的天蓬元帅,只是我眼花看错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演,
演给某个看不见的眼睛看。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后半夜,
我佯装被梦魇惊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破庙。借着惨白的月光,
我看见师父并未入睡。他独自一人坐在庙外的树林里,面前摆着一个火盆。他没有诵经,
也没有打坐,而是正对着月亮,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焚烧着黄纸。那不是普通的黄纸,
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我隐匿身形,悄悄靠近。只见每一张黄纸被投入火盆,
随着火焰升腾,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竟会变幻成一张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
那些面孔……我无比熟悉。白虎岭那个声称吃了唐僧肉便能长生不老的女妖,
黄风岭那个吹出三昧神风的黄风怪,
还有号山火云洞那个差点用真火烧死我的红孩儿……全都是,
全都是被我一棒子打死的“妖魔”。师父的神情悲悯而虔诚,仿佛在超度亡魂。
可我看得清楚,每烧完一张黄纸,他都会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划掉一个名字。
忽然,他从一叠新的黄纸中,抽出最上面的一张,毫不犹豫地丢进了火里。
火焰舔舐着纸张边缘,那上面的三个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却像烙铁一样,
深深烙进了我的眼底。那赫然是——“孙悟空”。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眼睁睁看着写着我名字的黄纸化为灰烬,看着那缕青烟升起,却没能变幻出我的模样。
师父似乎有些疑惑,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双手合十,
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恭敬到近乎卑微的语气,轻声说道:“第七十九个祭品已就位,
佛祖放心。”火光映在他脸上,那张慈悲为怀的脸,此刻看来,竟比任何妖魔都要可怖。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之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所谓的功德圆满,
就是要用八十一个祭品的性命去填。而我,就是那倒数第三个。金箍之下,
不是约束我顽劣心性的枷锁,而是神佛早已为我备好的屠刀。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顶金箍,这支队伍,这张由天地神佛共同织就的大网,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必须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暂时脱离他们视线的机会。我的目光,
投向了远处黑沉沉的山林,和林中隐约传来的潺潺水声。有了。黑暗中,
白素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寒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他们知道我醒了。窗外,
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如鼓点,敲打着松云驿寂静的夜。那熟悉的,
被我厌恶了无数个日夜的《清心咒》,此刻听来却不再是简单的说教,而是催命的符。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我脑海深处。我那慈悲为怀的好师父,
正带着我那憨厚老实的二师弟和忠心耿耿的三师弟,星夜兼程地赶来。他们不是来救我的,
是来抓我的。或者说,是来抓回那个失控的“祭品”。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猛然明白了。黄牙老象的警告,龟甲上的谶言,文殊狮奴的监视,
白素揭开的真相……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绳,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取经,
取什么经?不过是灵山导演的一出长达十四年的大型押送真人秀。唐僧是押送官,
八戒和沙僧是副手,神佛是观众,而我,齐天大圣孙悟空,
就是那个戴着镣铐、一步步走向祭坛的死囚。而这金箍,根本不是什么约束我魔性的法宝,
它就是我的囚笼,是插在我魂魄上的一根吸管。每一次唐僧念咒,它都在吸食我的记忆,
我的傲气,我作为齐天大圣的一切。难怪,五百年来,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
那只敢与天公叫板的猴子,早已被消磨成了一只听话的狗。可笑,真是可笑。
我孙悟空一生不敬天地,不拜鬼神,到头来,却成了他们棋盘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他们来了。”白素的声音将我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边,
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的电光偶尔划破黑暗,映出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镜子……”我低头看向地上碎裂的青铜镜,
我指尖的血迹在裂缝中勾勒出的那行古篆——“汝非取经人,
乃献祭者”——正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愚钝。“那不是镜子,
是‘观渊阁’的传承法器‘照骨鉴’。”白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
“它能映出万物本源。你的血激活了它最后的预言。快,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没时间了!那颗在我耳后爆裂的佛珠,就像一个信号弹。
那只金蝉吞吐了我的气息,等于给我的神魂打上了一个精准的定位。现在,我在哪,想什么,
甚至我情绪的每一次波动,恐怕都像一份实时战报,清晰地呈现在灵山诸佛的面前。我醒了,
这个最大的变数出现了。他们必须在我彻底挣脱控制之前,把我重新“格式化”。
“嗡——”一声细微的蜂鸣在我脑中响起。不是幻觉。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顶的金箍。
以往,它只是一个冰冷的金属圈,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安静地待在那里。但此刻,
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活了。那冰冷的触感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缓缓流动,
像一群被唤醒的毒虫,开始蠕动、苏醒。金箍不再是死物,
它变成了一条盘踞在我头骨上的毒蛇,吐着信子,感受着我血液的温度,准备随时收紧,
将我绞杀。马蹄声已经到了驿站门口,伴随着唐僧那愈发高亢、愈发急切的诵经声。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
精准地插入我脑中那把名为“噬魂锁”的锁孔里。白素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冰凉,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目光的灼灼。
“孙悟空,记住!你的敌人不是唐僧,也不是灵山,而是这天地间早已定下的‘命数’!
你想活,就必须打破它!”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不是外界的声音,
它源自我的大脑深处。仿佛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被那源源不断的经文声,彻底拨动了。
紧接着,那条盘踞在我头颅上的冰冷铁蛇,终于张开了它的獠牙。剧痛,
如同烧红的铁钳正一寸寸夹碎我的头骨。那不是简单的收紧,而是一种带有意志的碾磨,
要将我的神魂从每一丝血肉中挤压出去。我闷哼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碎石刺入皮肉,
却远不及头顶万分之一的痛楚。耳后那串师父赠予的佛珠,此刻也成了帮凶。
它们一颗接一颗地炸裂,灼热的碎片深深嵌入我的皮肤,
滚烫的痛感沿着脖颈的筋脉迅速蔓延,像一条烙铁火蛇,与头顶的金箍遥相呼应。远处,
我的好师父,唐三藏,正盘膝而坐,宝相庄严。他的嘴唇翕动,
高声诵读着那部我听了无数遍的《清心咒》。可今天,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柄重锤,
精准地砸在我的神魂之上。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清心咒!那平稳的声波频率,
竟与我头顶金箍的收缩节奏完全同步。这不是经文,这是一道控魂的律令,是催命的符咒。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绞碎的瞬间,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昨夜,八戒喝得酩酊大醉,
从我身边踉跄走过时,脚步看似杂乱无章,却在地上踩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听”字。
当时我只当他酒后失态,现在才幡然醒悟。那不是醉态,那是演给某些存在看的障眼法,
更是对我最隐晦的提醒:他们能听见,他们能听见我们每一个清醒的念头,
每一个清醒的意志。原来,我们师徒四人,不过是行走在天地棋盘上的提线木偶,而师父,
就是那个执线人。绝望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喷发。不能就这么认命!千钧一发之际,
我用尽全力,狠狠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我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片刻清明,
迅速伸出左手,用舌尖血在掌心飞快地画下一个颠倒的五芒星符文。
这是我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日夜倾听地脉震颤,
从大地的悲鸣中悟出的一丝生机——“逆息法”,专破世间一切佛门音律操控之术。“噗!
”一口滚烫的精血被我喷向空中,血雾弥漫,带着我纯粹的妖力与不屈的意志。
那催命的梵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置。头顶的金箍嗡鸣一声,
梵梵文
梵梵文
梵梵文
穗银
穗银
穗银
不想变成煎鸡蛋
不想变成煎鸡蛋
不想变成煎鸡蛋
酥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