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庄以西三百里,有城名“虚妄集”。城中有一奇馆,曰“无相馆”。馆主何人?
不知其面,但闻其声,缥缈若九天遗音,世人皆唤其“幻面伶”。这伶人身价,端的了得。
寻常人家劳作一年所得,尚不及她馆中一盏琉璃灯。她的声名,并非唱腔如何了得,
也非曲词如何精妙,全仗着一张“无相之面”。何谓“无相”?非天生残疾,亦非毁容之灾,
乃是她自缚其面,以一层名曰“蜃光纱”的物事遮盖。此纱非布非帛,
乃“虚妄集”最高明的“机巧坊”所造,薄如蝉翼,流光溢彩,
能映照出观者心中最渴盼之容颜轮廓,却又始终模糊不清,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伶人行走坐卧,皆覆此纱,连馆中洒扫的仆役,也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于是乎,
“无相馆”便成了“虚妄集”一景。有那闲汉阔少,
掷千金只求一睹伶人“蜃光纱”下或悲或喜的“幻影”;有那酸腐文人,绞尽脑汁,
作赋填词,歌颂那纱影下“破碎的圣洁”、“朦胧的哀愁”;更有那痴男怨女,视其为神祇,
自发结社,号曰“护纱使”,日夜在馆外逡巡,但凡有人质疑伶人半句,必遭其唾骂围攻,
视若仇雠。伶人起初,不过市井一寻常歌女,唤作阿乔。嗓门平平,相貌亦淹没于芸芸众生。
一日,因在街头卖唱,声嘶力竭,遭一纨绔掷果驱赶,羞愤之下,
竟将母亲遗下的一方遮灶灰的破纱,胡乱蒙在脸上,赌气再唱。谁知那破纱沾了泪水油污,
在斜阳下竟也折射出些微光晕,将她那沙哑的破锣嗓子,
也衬出几分“历经沧桑”的“韵味”来。恰被路过的“机巧坊”坊主金不换瞧见。这金不换,
是个顶精明的生意人,脑壳光可鉴人,眼珠滴溜乱转,如同两枚在算盘珠上跳舞的铜钱。
他见阿乔这般模样,脑中“叮当”一声,仿佛算盘打出了个“绝妙”的数目。
他拍着阿乔那时尚瘦弱的肩膀,唾沫横飞:“蠢哉!蠢哉!露脸?那是下等勾栏的把戏!
‘无相’!‘无相’方是通天大道!世人愚昧,偏信‘眼见为实’。殊不知,看不见的,
才是心头最痒的肉!一个具体的面孔,再美,看三日也厌了!
一个永远藏在‘蜃光纱’后的‘天音’,一个猜不透的谜团?那才是永不枯竭的金山银海!
阿乔,从今往后,你便是‘幻面伶’,是这‘虚妄集’顶顶尊贵、顶顶神秘的‘无相之宝’!
”于是,“无相馆”拔地而起。金不换的“机巧坊”倾力打造“蜃光纱”,
一代更比一代奇巧,能将阿乔那原本平平的嗓音,
通过纱内暗藏的“声纹巧簧”与“回音玉璧”,过滤、扭曲、拔高、柔化,
最终化作一种非人非鬼、空灵缥缈的腔调,名曰“天籁”。馆内文案高手,
更日夜编撰“幻面伶”的身世:幼遭巨变具体何变?无人深究,横竖极惨,心碎如齑粉,
唯以歌声舔舐伤痕,不忍以真面目示人,恐污浊了这浊世芸芸众生的眼。其日常起居,
皆以“蜃光纱”影像示人:或是一只苍白的手抚弄焦尾琴,
琴弦无端自鸣;或是一袭素衣立于寒潭畔,纱影倒映水中,
扭曲变形;或是一缕青丝垂落窗前,随风飘荡,引人遐思。“护纱使”们愈发癫狂,
视其为浊世唯一的“真”、“善”、“美”。金银财帛,流水般涌入“无相馆”。
阿乔食则龙肝凤髓,饮则玉液琼浆,出入有铜铁傀儡护卫,行止皆在琉璃幻境之中。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信了那“蜃光纱”下扭曲的“天籁”便是本音,
那精心编织的“破碎人设”,便是真我。她沉溺于这“无相”的幻境,
如同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是这稻草,是金子打的。二然幻境虽美,
终有裂帛之音。裂痕始于一场名为“寂灭·魂响”的“无相幻演”。金不换贪心不足,
欲将“无相”之利推向极峰。他召集“机巧坊”所有巧匠,耗尽库藏奇珍,
打造出一件惊世骇俗之物——“真影胄”。此物形如上古神将头盔,非金非木,通体幽暗,
唯有面甲处覆盖着最新炼制的“七重蜃光纱”。内里机关更是巧夺天工:密布“窥情针”,
能刺入伶人面皮,感知其筋肉最细微的抽搐;“摹魂玉”则依据窥探所得,
在头盔内壁投射出早已设定好的“幻面伶”应有之“情态”——或蹙眉含泪,或倔强抿唇,
或空茫望天。更有一枚核心“机枢”,名曰“天音鼎”,直接嵌入伶人喉骨之上,
将其声带原始的、粗粝的震动,瞬间炼化、提纯、扭曲,再通过“七重蜃光纱”扩散出去,
便成了那“洗涤灵魂”的“魂响”。金不换将“真影胄”扣在阿乔头上,
声音因喉骨被嵌物而显得嘶哑:“戴上它!汝只需如庙中泥塑般立着,偶尔抬抬手臂,
作‘引魂’状!其余一切,‘真影胄’自会替汝演得淋漓尽致!妙极!妙极!
”“寂灭·魂响”于馆内开演。座无虚席,“护纱使”们如痴如狂。
只见台上“真影胄”幽光闪烁,“七重蜃光纱”上映出种种凄美绝伦的幻影,
魂响”:“呜——噫——啊——”经过“天音鼎”扭曲拔高的颤音台下顿时沸腾:“天!
纱影在泣血!那破碎感!吾心亦碎矣!”“魂响!直贯天灵!此曲只应天上有!
”“万金值矣!瞧那纱影变幻,悲喜交加,定是倾国倾城之貌!”“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有狂热者开始呼喊金不换与阿乔头戴重胄,几欲窒息看着账房捧来的金山银山,
笑得胄内“天音鼎”都发出“咯咯”的异响。此役大胜,“无相”之道,似乎牢不可破。
金不换的胆气被这虚幻的胜利撑得爆裂。他竟要效法古之帝王封禅,
于“虚妄集”中央的“夸父坪”上,筑起一座“无相台”,
举办旷古烁今的“大寂灭·无垠魂宴”!告示贴出,价码骇人:台下“瞻仰区”,
纹银千两;台中“共鸣圈”,五千两;台心“魂契位”,万两白银!
更附赠一枚以伶人“真影胄”边角料熔铸的“蜃光戒”,并一琉璃瓶,
内封“幻面伶”于“无相馆”深处“吐纳”过的“清虚之气”。
告示言:“破尔等肉眼凡胎之桎梏!以纯粹魂响,涤荡俗尘!伶人将着‘真影胄’,
立‘无相台’,引尔等魂游太虚!价高者,近台心,所受魂响涤荡愈深愈彻!
此乃‘无相’之大道,破‘色相’之庸俗!万两白银,买尔等一缕清魂超脱!”此论一出,
“虚妄集”哗然。有那忠贞不二的“护纱使”,典房卖地,也要挤进“魂契位”。
然更多市井之人,贩夫走卒,乃至稍有见识的读书人,皆嗤之以鼻,议论纷纷:“万两白银,
买个铁壳子杵台上?听鬼叫?”“魂响涤荡?何物涤荡?钱袋乎?”“清虚之气?
莫不是伶人放的闷屁?”“唱的都是别家旧调,付过‘声骸钱’版权费否?
”质疑如冰锥,刺向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蜃光纱”。更不巧的是,“真影胄”在连日演练中,
竟显出不祥之兆。一次演练,阿乔需唱一段所谓“魂之怒涛”。她本欲奋力嘶吼,
然喉间“天音鼎”忽地一滞,窥情针亦错乱。“真影胄”猛地发出一阵刺耳欲裂的怪响,
似钝刀刮锅,似夜枭惨啼,又似垂死老驴放屁:“嗷——呃——噗嗤!”同时,
“七重蜃光纱”上投射的幻影,竟定格成一个极其夸张扭曲的狂笑鬼脸,血盆大口,
獠牙外翻,眼珠暴突如铜铃,幽光闪烁下,狰狞如地狱恶鬼!
台下寥寥几个观摩的巧匠与金不换,面无人色。阿乔惊骇欲绝,欲摘胄,却被卡住,
徒劳挣扎,更显诡异。金不换强按心神,斥道:“慌什么!小恙!机巧之物,磨合未熟耳!
大典之前,必臻完美!”然此“小恙”如附骨之疽。每每演练至关键,
“真影胄”必有一二刻的“失魂”,怪声频出,鬼脸迭现。匠人们束手无策。
金不换的算盘珠子拨得山响:退钱?断无可能!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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