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0米。”
“7200米。”
……
“9908米。”
控制台上冰冷的合成女声,带着金属刮擦的混音,正精准报告着潜艇当前的深度。
汪默然跟其他人一样,蹲坐在艇舱里,双手抱膝,指甲深深的扣印在深黑色裤缝中。他埋下头,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难以舒展的嘴角。
“10100米。”
“10200米。”
“啪嗒”一声脆响!舱内奶白色的照明光倏然熄灭,半秒后,空间重被猩红的光源笼罩。那声脆响回荡在不大的船舱内,有人发出胃部痉挛独有得叹息。
“呜!~”控制台一颗不大的按钮正闪烁着不祥的辉光,紧跟着,金属女声的声音再次传出“警报!警报!”
“潜艇已经到达最大下潜深度——它恐怕……撑不了太久!”黄色制服,鼻翼下稀疏几根黄胡子的工程师道。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向汪默然。
刚才一直站在控制台侧边的美女,也投来询问般的目光。
这个男人扶了扶银边宽框眼镜,灰蓝色的虹膜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慌,瘦长的脸因长年的冷峻性格而棱角毕现。
他极力掩饰,好不容易才迎上那女子冰冷的眼神,忍不住细细打量:消瘦优美的菱形脸上,两条剑眉斜飞入鬓,短发干练的用黑色磁吸发夹固定,右耳处一条如蜈蚣般的伤痕直划入颈部以下。
“怎么?汪博士!“女子冷冷道“你在害怕?”
“……继续下潜!”汪默然捏紧了拳头。
控制台前的操作员转回脸,右手颤抖着,伸向刚才的警报按钮,停了几秒,拍了下去。
“10800米。”
“速度减缓!”
“10850米。”
“哐当!~刺啦!”
艇舱的内壁由远及近,传出金属疲惫的应力卷曲声,每平方厘米超过一吨的水压,正在侵吞着这盒肉罐头。汪默然联想到小时候第一次喝得易拉罐可乐,被高年级学生夺去,一脚踩扁的样子。
舱内静得可怕,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死死盯着顶部,额上渗满黏腻的细珠。
有人开始小声的祈祷,有人掏出手机,想要录些什么。
“振作点!这已经是本艇第二次深潜作业!”那女子冷傲得望着众人“上次没事,这一次也会没事!”
“11100米。”
“11150米。”
一个瘦弱的黄色制服工程师,连爬带滚的跑到耐压观察窗处,将鼻子狠狠贴在上面。
外面当然什么也不会看见。
潜水艇的高功率LED透射灯将光线投入外面的虚无中,也仅仅只撕开了十几米的距离,形成两道光柱。光柱里除了刺眼的辉芒与浑浊的海水,什么也没有。
光柱外的黑暗,却是渗入心灵的虚空,与寒冷。
无边的黑暗与深邃,包裹着铁棺似的潜艇,往深渊里不断滑落、沉沦。
“12200米。”
“12250米。”
身边一个穿着泛白的橙色制服,戴着厚重黑框眼镜,浮肿鹅蛋面庞的青年,哆哆嗦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橙色笔状物,递到汪默然手上。
“看!”青年道“这是我开发出波塞冬系统,集团公司奖励我的!”
他笨拙的替汪默然摘去笔头,露出几个金色的探针,或者说本就是金子制作的。
“这只探针笔,可以感应到十微安的电流强度,我敢说,这支笔最多存世10支!”
“12400米。”
“12450米。”
汪默然友好地笑了下,搜寻着记忆里,大学辅修时拆解电脑CPU的场景。他把笔帽盖好,重新插入这人制服左上角的口袋,那里还挂着其他几支不知用途的仪器。
“12550米。”
“12600米。”
“我叫陈哲,首席AI工程师兼通讯专家,”陈哲伸出黏满冷汗的手,手腕处缠着几圈被磨得发亮的通讯导线,“汪博士,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汪默然挤出一丝微笑,伸出手去……
“轰隆!”
“轰隆!”
几声巨响从顶部发出,或者说,这声源来自舱体外壳,某一处位置,沿着潜艇流线型造型,向内侧递进、放大。
舱体逐渐倾斜,震颤,汪默然用力拍打着耳朵,而耳膜正像是被撕扯,发疯的鸣叫,和疼痛。
重力加速度缓慢的减弱、变小,汪默然知道,这是潜艇失速的表现,他正觑见操作员拼命转动着控制杆,不停按着按钮,连袖口被连杆扯破,都没有注意到。
“警告!警告!”金属女声像是从另外的空间投射而来,冰冷且压抑。
巨大的恐惧如章鱼般吸附着舱内仅剩的生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恐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黄胡子哑声道。 “不……我还不——”瘦子带着哭腔喃喃。
角落里,一位年纪较大的工程师正捂着胸口,缩成一团,汪默然见到那位穿着战斗紧身装的美女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他记起来了,她叫秦锐,是被派上潜艇监督和保护他的,安保部部长。
操作员李副官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着腰疯狂拍打着仪表盘,舱内也像是随着他的节奏,晃动着,震动着,像偶然飞上甲板的鱼。
“哬~~”舱外一阵诡异的叹息。
“你听到了吗?”黄胡子鼓着眼睛,拽住陈哲问,“你呢?”他偏着头,又去揪瘦子的衣领。
“够了!”秦锐麻利地将一管针剂推入中年工程师的胳膊,扭头道:“你们镇静点!但凡大家还能听到声音,就说明没有危险!”
舱内顿时安静下来,除了顶棚幽幽的叹息声,和操作员“噼里啪啦!”按键声。
“我们……我们就要……”操作员李副官转过脸来,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写满绝望“触底了!”
“以……这个角度?”陈哲声音发涩,大家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倾斜的地面。
潜艇正以头下尾上的姿态,加速坠落。
“陈哲,还愣着干什么?”秦锐对着陈哲喊“快向基地发送求救信号!汪博士……您随我来!”
汪默然愣了一下,发现秦锐在指着逃生舱,不远处的两个突兀的管状物。
如果他记忆不错,那么两个救生舱只有一个能用,另外一个还在检修中。
他望了下舱内的众人,摇了摇头。
“报……报告,”陈哲在摆弄了一番墙上的仪器后,失魂落魄道“通讯线缆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开了,我们——失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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