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扭曲的尖锐嘶鸣撕裂了黄昏的寂静。一辆黑色轿车像个被巨力揉碎的玩具,撞断护栏,
侧翻在路基下方的排水沟里。引擎盖扭曲变形,冒出浓稠刺鼻的黑烟,
随时可能爆开一团要命的火球。夕阳残血般的光泼在残骸上,刺得人眼睛发涩。
我正蹲在路边给电动车换胎,手上还沾着机油。那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没时间多想。
我甩开扳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路基,碎石和干枯的草梗在脚下沙沙作响。车里一片死寂。
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直冲脑门。破碎的车窗玻璃像尖利的獠牙,
里面的人被变形的驾驶座死死卡住,一动不动,满头满脸都是粘稠的暗红,看不清长相。
“喂!能听见吗?”我拍打严重变形的车门框,声音被空旷的荒野吞掉大半,没回应。
只有那黑烟冒得更急了。车门严重变形,锁死了。我抹了把额头上混着油污的汗,
目光扫过旁边一根被撞断、斜插在土里的粗钢条。就是它了。我冲过去,
双手抓住那冰冷的、沾满泥污的钢条一端,脚蹬着沟壁借力,腰腹猛地绷紧发力,
硬生生把它从土里拔了出来。钢条很沉,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我把它尖端狠狠楔进扭曲的车门缝隙里。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肩膀顶住钢条,
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都压了上去,手臂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牙关死死咬紧,
喉咙里挤出用力的闷哼。咔!嘣!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变形的锁扣终于屈服。
车门被撬开一道扭曲的缝隙,足够我伸手进去。我立刻丢了钢条,双手抓住门框边缘,
脚蹬着车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猛拽。车门发出最后的呻吟,彻底被我撕开,
哐当一声甩到一旁。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吐。我探身进去,
避开那些尖锐的金属断口,摸索着去解那人身上的安全带。卡扣也变形了,粘糊糊的全是血。
我抹开他糊在脸上的血和碎发,触手一片湿冷。指尖探到他脖子侧面,皮肤冰凉,
但底下还有微弱的搏动。“撑住!”我低声吼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他听,
还是说给自己打气。安全带扣子卡死了。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双手抓住安全带两边,
膝盖顶住座椅借力,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狠狠向两边撕扯!嗤啦!坚韧的带子应声而断。
惯性让我向后踉跄一步。顾不上稳住身体,我立刻探身进去,一手抄进他腋下,
一手托住他软塌塌的腰背,小心翼翼地把他往外拖。他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毫无知觉地往下坠。破碎的玻璃和金属边缘刮擦着我的胳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
终于把他拖离了那堆危险的残骸,放在几米外相对平坦的草地上。他躺在那里,
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脸上、身上糊满了血和泥污,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远处隐约传来警笛的呜咽,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迅速检查他的情况,没有明显的大出血点,但多处骨折是肯定的,
尤其是左腿,以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最麻烦的是头部的伤,额角那里皮开肉绽,
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我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用力撕成几根布条,
先把他额头上那个最吓人的伤口紧紧缠住加压止血。动作尽量放轻,
但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抽气声。警笛声越来越近,
闪烁的红蓝光已经能看见了。我抬头看了一眼那辆还在冒烟的残骸,
又低头看看地上这个只剩半条命的陌生人。救护车刺耳的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的光撕开暮色。
穿着反光背心的救援人员抬着担架冲下路基。我默默地退开几步,
看着他们熟练地检查、固定、把他抬上担架。他像个破碎的物件,被小心地搬运着。
一个警官拿着记录本走过来,
上下打量着我沾满油污和血迹的T恤和工装裤:“是你把人弄出来的?”“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留一下,可能需要你配合做笔录。
”我报了名字和手机号。警官快速记下,又看了看那辆惨不忍睹的车。“有目击者吗?
或者看到事故怎么发生的?”我摇头:“听到声音跑过来的,就看见车翻在那里。
”警官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去指挥清理现场。救护车鸣着笛开走了,
载着那个不知生死的男人。我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扳手和那根被我掰弯的钢条,走回路边。
电动车的后胎还是瘪的。我蹲下来,重新拿起工具,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
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沾着血和机油。夕阳彻底沉了下去,荒野的风吹过来,
带着凉意。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突然插入又迅速抽离的噩梦。我用力拧紧最后一颗螺丝,
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低的嗡鸣。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我拧动把手,
汇入了稀疏的车流。三天后,手机上一个陌生号码执着地响着。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才划开接听。“请问是林晚小姐吗?”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很客气。“我是。”“您好,
这里是市第一医院。三天前您救助的那位车祸伤者已经脱离危险期,转到普通病房了。
有些情况……可能需要您过来一趟。”护士的语气有点犹豫。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推开单人病房的门,那个男人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脸上的血污清洗掉了,
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漂亮的脸,皮肤是失血后的苍白,
衬得眉眼更加漆黑深邃,像两潭幽冷的深水。额角贴着纱布,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清晰流畅,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护士把我引到床边,
压低声音:“林小姐,病人醒了,但……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名字、身份、怎么出的车祸,完全空白。脑部CT显示有创伤后应激性遗忘的可能。
而且……”护士顿了顿,表情有点无奈,“他醒来后情绪很不稳定,拒绝任何陌生人靠近,
也不说话。很奇怪,他似乎只对您有反应?之前我们提到是您救了他,他才有反应。
”像是印证护士的话,窗边的男人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空,
带着一丝初生般的迷茫,但深处又似乎藏了点别的什么,快得抓不住。他看了我几秒,然后,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我还沾着一点洗不掉机油印子的衣角上。他的嘴唇动了动,
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姐…姐?”那声音很轻,
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依赖感。护士松了口气,像是看到了希望:“您看!
他说话了!”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苍白漂亮却写满空白的脸,
还有他望向我时那懵懂又专注的眼神。护士后面的话变得有些遥远。
“医生评估他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康复,尤其是腿。记忆恢复可能需要契机,
也可能……一直这样。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警方那边暂时也没线索。医院床位紧张,
后续的康复……”护士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一个身份成谜、记忆全失、生活暂时无法自理的重伤员,医院不可能无限期收留。福利机构?
恐怕也……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他似乎听懂了一部分护士的话,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空茫的底色下,一丝极淡的、属于孩童般的无措和恐慌迅速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我工装裤上那个破旧的口袋边缘。力道很轻,
带着一种全然的、脆弱的试探。“……姐?”他又发出那个音节,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
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祈求。像一只在暴雨中被打湿翅膀、瑟瑟发抖,
却本能地想要靠近唯一一点热源的小鸟。那眼神,那动作,无声地撞在心上某个角落,
硬邦邦的。我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心里那点犹豫被一种更直接的东西压了下去。
我看向护士:“出院手续怎么办?后续的康复治疗费用大概多少?”护士显然松了口气,
立刻拿出一叠文件:“费用方面,他入院时押金是够的,
后续康复……我们可以帮忙申请一些减免。主要是日常照料和复健,
需要有人……”“知道了。”我打断她,接过笔,在监护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林晚。
笔迹有点潦草,但很稳。签完字,我走到床边。他还固执地勾着我的口袋边,仰着脸看我,
眼神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我伸出手,不是去拉他,而是摊开手掌,放在他面前。“走了。
”我说,声音平平的。他愣愣地看着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几秒钟后,
那只勾着我口袋的手松开了,然后,冰凉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搭上了我的掌心。很轻,
带着全然的信任。我收拢手指,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
但此刻却显得异常脆弱。我拉着他,借力让他从床上挪下来。
护士赶紧把旁边准备好的简易腋下拐杖递过来。他撑着拐杖,左腿悬空打着石膏,
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不得不倚靠在我身上。每一步都挪得很慢,很艰难。
医院走廊的灯光苍白地照着我们。走出住院楼大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靠我更紧了些,几乎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胳膊上。我拦了辆出租车,
把他塞进后座,自己也坐进去。报了出租屋的地址。车子启动。他靠着车窗,
安静地看着外面飞逝的陌生街景,侧脸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只有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袖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我的小屋很小,一室一厅,老旧的居民楼顶层。开门时,
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闪烁了几下才亮起。“进来。”我侧身让他先进。他撑着拐杖,
笨拙地挪进来,站在狭小的玄关,有些无措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屋子收拾得很简单,
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还算整洁。“你,”我指了指客厅里那张唯一的、有些塌陷的旧沙发,
“暂时睡那。腿好了再说。”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沙发。”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晚上它就是你的床。”他似乎理解了,
点点头,慢慢挪到沙发边。我帮他把拐杖靠在墙边,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去,动作牵扯到伤处,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没吭声。我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里面东西不多,几个鸡蛋,
一把蔫了的青菜,还有半袋挂面。烧水,下面条。厨房的灯光昏黄,映着锅里翻滚的水花。
面煮好了,清汤寡水,上面卧了个荷包蛋,撒了点盐和葱花。我端了两碗出来,
放在客厅那张小小的折叠桌上。“吃饭。”我把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条,又看看手里的筷子,眼神里再次浮起那种纯粹的茫然。
他尝试着用指尖去捏筷子,动作笨拙得像刚学拿笔的小孩,
两根细长的木棍在他手里根本不听使唤,滑来滑去,怎么也夹不起面条。我拿起自己的筷子,
没说话,只是当着他的面,用最慢的动作,清晰地演示了一遍:三指如何固定,
指尖如何发力。他看得很认真,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手。然后他低下头,
努力模仿着。手指僵硬地摆弄着筷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试了几次,
终于勉强把两根筷子并拢,颤巍巍地伸向碗里。夹起一根面条,刚抬起一点,“啪嗒”,
面条又掉回了汤里,溅起几滴汤汁。他动作顿住了,垂着眼,盯着碗里的面条,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攥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微微垮了下去,
一种无声的沮丧笼罩着他。我看着他低垂的脑袋,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露出来。沉默了几秒,
我放下自己的碗,站起身走进厨房。翻找了一会儿,从抽屉深处摸出一把塑料柄的勺子,
洗了洗,走回来递到他面前。“用这个。”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抬起头,看到勺子,
眼睛亮了一下,那点沮丧瞬间被驱散了,像拨开了乌云。他立刻放下那两根不听话的筷子,
接过勺子,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面条,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
但顺畅多了。他吃得很认真,一口接一口。我重新拿起筷子,吃自己那碗面。
屋子里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细微的吞咽声。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老旧的门窗过滤,显得遥远而模糊。日子就在这间狭窄的老屋里,
以一种奇特的节奏滑过。每天清晨,我在闹钟刺耳的铃声中挣扎着起来,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刚透进来。简单洗漱完,厨房里飘出煎蛋的香气时,
客厅沙发那边也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醒了,自己撑着拐杖,
一点一点挪到小小的卫生间门口等着。等我出来,他就沉默地挪进去。水声哗哗响一阵,
再出来时,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整个人显得清醒了一些。
早餐通常是白粥、馒头或面条。他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上,已经能很熟练地用勺子,
偶尔尝试用筷子夹点小咸菜,虽然还是经常掉,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无措。
白天我去修车铺上班,他就留在家里。钥匙我给他留了一把。刚开始几天,
我中午会抽空跑回来一趟,给他带点吃的或者看看情况。后来发现他一个人待着也没问题,
无非就是看看窗外,或者盯着我那几本翻烂了的汽车杂志发呆,眼神依旧空茫,
像在努力辨认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下午收工回来,推开家门,他多半还是坐在沙发上,
或者在窗边站着。听到门响,他会立刻转过头,目光准确地落在我身上,
黑眼睛里有很浅的光亮起来,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了一角。
有时他会尝试着撑着拐杖往门口挪几步迎接我,动作笨拙又带着点固执的努力。“我回来了。
”我会说一句,算是打招呼。他点点头,或者轻轻“嗯”一声。晚饭后是固定的复健时间。
客厅狭小的空间被清理出来。我扶着他,让他把受伤的左腿小心地从石膏里解放出来。
医生说过,固定期后要尽早活动,防止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他扶着墙壁或我的手臂,
尝试把一点点重量压在那条受过重创的腿上。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他额头和鬓角渗出,沿着清晰的颌线滑落。他死死咬着下唇,
把所有的痛呼都憋在喉咙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泄露着他的痛苦。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咬得泛白,几乎要破皮。“疼就停下。”我扶着他的手臂,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摇头,固执地继续尝试弯曲膝盖,
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角度。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他喘着气,
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股狠劲,盯着自己那条不听话的腿。“继续。
”他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是对他自己说的。我看着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疼得身体痉挛,
又一次次咬着牙继续。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坚持,
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埋在骨子里的韧性。这韧性,
似乎与那张漂亮得近乎脆弱的脸和空白的记忆格格不入。复健结束,
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墙上喘气。我会拧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他擦汗。
他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几下,然后递还给我,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我,
带着一种疲惫的依赖。“姐,”他总是这样叫我,声音因为疼痛和疲惫而低哑,
“明天……还练。”“嗯。”我应一声,接过毛巾。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
像上了发条的旧钟表,单调,却有种奇异的安稳。他像个影子,沉默地跟着我的节奏。
用勺子吃饭越来越熟练,偶尔能夹起花生米了。撑着拐杖走路也稳当了些,
不再需要我时刻紧盯着。窗台上的那盆绿萝抽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城市的夏天彻底来了,
空气闷热粘稠,蝉鸣声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这天晚上,闷热得没有一丝风。
老旧的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制冷效果聊胜于无。我冲完澡出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他蜷在沙发里,似乎是睡着了。我放轻脚步,
准备回自己房间。“……血……”一声极轻、带着惊恐颤音的呓语,突然从沙发那边传来。
我脚步顿住。他并没有醒。眉头紧紧锁着,在睡梦中不安地辗转。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粘住了几缕黑发。薄薄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月亮……红的……好多……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指节用力到发白。
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不……别过来……”呓语越来越急促,带着绝望的哭腔。他猛地蜷缩起来,
像一只受到致命惊吓的虾米,整个人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我站在原地,
看着他在噩梦中挣扎。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漂亮的脸扭曲着,写满了真实的恐惧。
那些破碎的音节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这些时日表面平静的假象。血?红月亮?我慢慢走过去,
蹲在沙发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在他紧绷的、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醒醒。
”我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触碰似乎传递了某种信号。他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
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在昏暗中剧烈地收缩着,
里面盛满了尚未散去的、浓得化不开的惊悸和恐惧。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目光涣散地扫过昏暗的天花板,最后才聚焦在我脸上。“……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嗯。”我应了一声,手还放在他肩上,
能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做噩梦了。”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褪去,被一种深重的茫然和疲惫取代。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指尖冰凉。“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茫然地停住,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忘了。”他重新抬起头看我,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
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无助的恳求:“……能……陪我一会吗?就……一会儿。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苍白的脸上,那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我没说话,
起身走到小桌旁,拖过那张唯一的矮凳,在沙发边坐了下来。空间狭小,
我的膝盖几乎碰到沙发的边缘。他看着我坐下,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慢慢向后靠回沙发背,但那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迷路的孩子确认着唯一的路标。
屋子里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鸣和他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他不再发抖,
只是安静地靠在沙发里,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又很快收回来,落在我身上。
仿佛只要我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就暂时被挡在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而平稳,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来,最后缓缓合上。
只是这一次,眉头不再紧锁,虽然唇色依旧没什么血色。我坐在矮凳上,
看着他在昏暗中沉睡的侧脸。窗外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透不进来一丝光亮。
屋子里只剩下台灯微弱的光晕,勾勒着他安静的轮廓。血月?他破碎的呓语在脑中回响。
我站起身,无声地关掉了那盏小台灯。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客厅。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轻轻带上了门。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又滑过去大半个月。盛夏的威力完全显现,
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腿上的石膏终于拆掉了,医生复查后说恢复得不错,
骨头愈合良好,剩下的就是坚持复健,让肌肉力量和关节功能慢慢恢复。
拆掉石膏的左腿显得异常苍白瘦削,肌肉萎缩明显,和另一条健康的腿对比鲜明。
这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是卸掉了一层束缚。他开始更频繁地练习走路,最初是扶着墙,
一步一挪,每一步都伴随着咬牙忍耐的闷哼和额角的冷汗。后来,他丢开了一根拐杖,
只用一根支撑,步伐虽然缓慢蹒跚,但越来越稳。他不再满足于只在屋里活动。
有时我下班回来,会看到他站在门口那狭窄的楼道里,扶着生锈的铁栏杆,
望着楼下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发呆。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沉默而挺拔的剪影。
这天傍晚,我刚停好那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锁还没拔下来,
就听到楼道里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落地的“笃笃”声,频率快得不正常。
我心头一跳,快步冲进楼道口。他正撑着单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冲下来,
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嘴唇抿得死紧,看到我的瞬间,眼睛猛地亮起,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姐!”他声音带着喘,“楼上!有……有烟!”烟?我抬头。
我们住顶楼。果然,一股淡淡的、带着焦糊味的灰色烟雾,正从楼梯上方飘散下来,
越来越浓。“几楼?”“六……六零二!”他急促地说,“门关着!里面……好像有小孩哭!
”六零二?那户住着一对做小生意的中年夫妻,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报警!打119!”我语速飞快地命令他,同时把手机塞进他手里,“去楼下空地上打!
离远点!别上来!” 没等他反应,我已经一步跨过他身边,朝着浓烟弥漫的上层楼梯冲去!
浓烟像有生命的怪物,顺着楼梯盘旋而下,越往上越浓,呛得人喉咙发紧,眼睛刺痛。
老旧的声控灯在浓烟中忽明忽灭,映得楼道鬼影幢幢。六楼,烟雾已经浓得化不开,
刺鼻的焦糊味直冲脑门,热浪扑面而来。六零二的防盗门紧闭着,滚烫。
隐约能听到门里噼啪的燃烧声,还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夹杂着一个女人惊恐绝望的尖叫:“小宝!小宝别怕!妈妈在这儿!开门啊!外面有人吗?
救命啊!”门锁着?我用力拍打滚烫的防盗门:“里面的人!能开门吗?”“开不了!
门……门好像变形卡死了!火……火从厨房……”女人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
厨房着火!煤气罐!这个念头像冰锥刺进脑海。不能再等了!我后退一步,
目光迅速扫过楼道。旁边堆着几户人家废弃的旧家具,上面盖着厚厚的积灰。角落里,
斜靠着一根锈迹斑斑、用来顶楼道的粗铁管,有小孩手臂那么粗。就是它!我冲过去,
一把抓起那根沉甸甸的铁管。入手冰冷粗糙,带着铁锈的腥气。浓烟呛得我剧烈咳嗽,
眼泪直流。顾不上这些,我抡起铁管,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六零二那扇紧闭的、滚烫的防盗门锁的位置,狠狠砸了下去!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铁门剧烈震动,门框周围的石灰簌簌落下。锁的位置凹进去一大块,
但没开。“让开!离门远点!”我朝里面吼了一声,再次抡起铁管,咬紧牙关,
手臂肌肉贲张,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是更重、更狠的一击!铛——哐啷!!!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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