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平米的笔尖与尘埃夏夜的热风裹着油烟味钻进窗户时,
高文正把最后一张稿纸塞进抽屉。六平米的小屋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罐头,
墙壁上糊着泛黄的报纸,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旧书,
空气里飘着汗味、饭菜味和劣质墨水混合的古怪气息。妻子林梅正蹲在小马扎上切土豆,
菜刀碰到搪瓷盆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稿子改完了?” 林梅头也不抬,
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高文嗯了一声,把钢笔帽扣紧:“坤子这个角色总觉得差点劲,
想跟你聊聊他的心理转变,就一分钟。”话音刚落,厨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丈母娘端着一碗剩菜走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高文:“又在瞎琢磨?
隔壁王老师家儿子在国企转正了,每月多拿两百块,你这稿子写了半年,一分钱没见着,
还耽误睡觉。”高文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结婚三年,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对话。
作为省作协最年轻的会员,他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报纸副刊的角落里,
但稿费连买墨水都勉强。林梅悄悄踩了踩他的脚,用口型说 “别说了”,
然后笑着接过丈母娘手里的碗:“妈,高文这篇稿子编辑说有希望发头条,
到时候就能换个大衣柜了。”丈母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高文看着林梅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在纺织厂三班倒,下班还要回来做饭,
结婚时答应的 “不用你吃苦”,如今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他摸出压在书下的通知单 —— 单位分房公示,三楼,六十平米,虽然在老城区,
但终究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下礼拜就能搬了。” 高文声音发哑,
“到时候给你弄个带阳台的厨房,阳光能照进来。”林梅切土豆的手顿了顿,眼圈突然红了。
搬家那天是个阴天,高文雇了辆三轮车,把一捆捆书稿和旧家具往新家运。楼道里堆满杂物,
墙皮斑驳脱落,每上一级台阶都要小心翼翼。三楼的房门刚打开,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
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是高文老师吧?我是隔壁的刘建国,街道办的,叫我刘干部就行!
”他抢着搬最重的书箱,额头上渗着汗也不停歇:“早就听说要来个大作家邻居,
以后可得多请教!你看这墙,回头我找泥瓦匠给你补补;窗户纱破了,我家有新的,
下午就给你换上!”高文被这份热情弄得有些局促,连声道谢。林梅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低声说:“这人也太热情了吧?”正说着,楼下传来咳嗽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拐杖上来,是门卫张大爷。他看了眼忙碌的刘建国,
把高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高啊,刘干部对你好,是有缘故的。”高文心里咯噔一下。
“你对门那户,住着个叫张永武的,” 张大爷往东边努了努嘴,“以前是肉联厂的,
脾气爆得很,跟刘干部不对付快两年了。前前后后,他把四楼、二楼的邻居都逼走了,
现在就盼着来个新邻居,能分点‘火力’。”高文脑子里嗡嗡响。他想起刚才搬东西时,
对门门缝里闪过的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像藏在暗处的狼。“张大爷,
那…… 张永武到底是啥人啊?” 林梅声音发颤。“不好惹,” 张大爷叹了口气,
“前阵子楼上老李晒被子,水滴到他家阳台,他直接把人家的花盆扔下去了。你俩刚搬来,
凡事忍忍,别跟他硬碰硬。”刘建国这时正好搬完最后一箱书,
擦着汗走过来说:“张大爷又说我坏话呢?高老师你别听他的,远亲不如近邻,
以后有事儿尽管找我!”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瞟向对门紧闭的房门,
飞快地闪过一丝精明。高文看着刘建国热情的笑脸,又想起张大爷凝重的眼神,
手里的钥匙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稿,封面上写着《人间烟火》,
可这刚搬进来的新家,烟火还没升起,火药味却已经飘过来了。
2 垃圾场的对峙与钢笔的分量搬家后的第一晚,高文躺在床上,
听着窗外的蝉鸣和远处的车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梅已经累得发出了轻鼾,
他借着月光看着妻子眼下的乌青,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好好写作,
早点让她过上好日子。凌晨五点,楼道里传来 “哗啦” 一声巨响。高文猛地坐起来,
推醒林梅:“你听,啥声音?”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透过猫眼往外看 —— 对门的张永武媳妇正拿着扫帚,
把一堆烂菜叶、塑料袋往他们家门口扫,扫完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扭着腰回了家。
林梅气得发抖:“这也太欺负人了!咱们去找她理论!”高文赶紧拉住她:“别冲动,
张大爷说了,忍忍。” 他看着门口越堆越高的垃圾,胃里一阵翻腾。早上七点,
林梅要去上班,刚打开门就尖叫一声退了回来。门口的垃圾已经招了一群苍蝇,
嗡嗡地盘旋着,绿头红身,密密麻麻爬满了塑料袋。“这班没法上了!” 林梅眼圈通红,
“高文,你还是个男人吗?就看着人家这么欺负咱?”高文咬着牙,
从储藏室翻出一瓶祖传的敌敌畏 —— 还是他爸当年种地剩下的。他拧开瓶盖,
刚往垃圾上喷了两下,对门 “哐当” 一声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堵在门口,
胸前纹着歪歪扭扭的老虎,啤酒肚挺着,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你他妈喷啥呢?”是张永武。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薅住高文的衣领,把他拽到走廊里。高文一米七的个子,
在一米九的张永武面前像个小鸡仔,双脚都快离地了。“我家花盆就在门口,
你这毒药把花弄死了,我卸你一条腿!” 张永武唾沫星子喷了高文一脸。
林梅吓得赶紧跑出来:“大哥,我们不是故意的,你家垃圾堆在这儿……”“垃圾?
” 张永武斜着眼,“我家垃圾爱堆哪儿堆哪儿,你管得着?” 他手一使劲,
高文的衣领勒得脖子生疼。“我…… 我是个作家。” 高文憋得满脸通红,
终于挤出一句话。张永武的手突然松了。他上下打量着高文,又看了看门口堆着的书稿,
眼神里的凶光慢慢退了,换成一种古怪的敬佩:“你是作家?写文章的?”高文点点头,
脖子还在疼。“早说啊!” 张永武一拍大腿,刚才的戾气全没了,“我最佩服文化人!
我小时候就不爱上学,老师总说我是块废料,可我知道,能写文章的都是有本事的!
” 他扭头冲屋里喊,“媳妇!把垃圾弄出去!没眼力见的东西,差点得罪了文化人!
”他媳妇不情不愿地出来,嘟囔着把垃圾往楼下拖。张永武则拉着高文的手,
热络得像多年未见的兄弟:“高老师,刚才对不住啊,我这人脾气急。你写啥题材的?
我最爱看武侠,金庸的书我全看过!”林梅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高文也懵了,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张永武媳妇拖着垃圾经过林梅身边,狠狠瞪了她一眼。林梅刚要说话,
被高文拉住了。他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上班。等林梅走了,
张永武非要拉高文进屋喝茶。
乱七八糟的摆设 —— 墙上挂着褪色的奖状“1985 年肉联厂杀猪比赛第一名”,
桌上摆着缺了口的搪瓷缸,墙角堆着几个空酒瓶,心里七上八下的。“高老师,我跟你说,
这楼里就刘干部最不是东西,” 张永武呷了口茶,压低声音,“他总觉得自己是干部,
高人一等,上次我家水管漏水,让他帮忙找个人修修,他说‘公事公办’,
结果我自己找工人花了双倍的钱!”高文没接话,他想起刘建国早上帮忙搬东西的样子,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说着,楼道里传来敲门声,还有人喊:“刘干部在家吗?
我们是二单元的,送点自家种的菜!”张永武眼睛一亮,冲高文使了个眼色:“来了!
” 他起身打开门,对着门外两个拎着篮子的老夫妻说,“刘干部不在,他让我代收,
说最近忙,没空招呼你们。”老夫妻愣了愣:“您是……”“我是他亲戚,住对门的。
” 张永武面不改色地接过篮子,“东西放下吧,我回头给他送去。
”老夫妻千恩万谢地走了。张永武关上门,把篮子往桌上一放,
打开一看 —— 里面除了青菜,还有两瓶好酒、一条红塔山。“瞧见没?
” 张永武得意地笑,“这些人净搞歪门邪道,想找刘干部办事,就得送礼。
我这是替天行道,帮他‘保管’!” 他从里面抽出两条红塔山,硬塞给高文,“高老师,
见者有份,拿着!”高文吓得赶紧摆手:“这不行,我不能要……”“咋不行?
” 张永武把烟往他怀里一揣,“你是文化人,抽好烟才有灵感!”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狗叫声。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伙子拎着个笼子进来,里面装着一只哈士奇,正嗷嗷叫。
“武哥,你要的狗给你带来了,纯种的!”张永武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好小子,
就等它看家护院了!” 他拍着高文的肩膀,“高老师,你先回,回头我请你喝酒!
”高文趁机放下烟,逃也似的回了家。关上门,他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砰砰跳。
刚才那一幕,比他写过的任何情节都离奇。他看着桌上的红塔山,突然觉得这邻居,
比他想象的更复杂。3 哈士奇的夜曲与报警电话的温度当天夜里,高文正对着稿纸发呆,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狼嚎般的叫声。“嗷 —— 呜 ——” 声音尖利又悠长,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他走到门边,听见是张永武家的哈士奇在叫。这狗好像精力无限,
叫了一阵又开始扒门,爪子抓在铁皮门上,“哗啦哗啦” 响,接着又在楼道里跑来跑去,
铁链子拖在地上 “哐当” 响。高文皱着眉,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林梅被吵醒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狗叫到啥时候啊?明天还上班呢。”高文敲了敲对门,没人应。
他又喊了两声 “张大哥”,里面传来张永武不耐烦的声音:“别管它,新环境不适应,
叫累了就睡了!”可这狗仿佛永远不累,从半夜叫到凌晨,
中间还夹杂着撞墙、啃东西的声音。整栋楼的灯都亮了好几次,有人在楼下骂骂咧咧,
可没人敢上楼理论 —— 谁都知道张永武的脾气。高文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床,
发现门口堆着几个烂苹果,显然是其他邻居发泄不满。他叹了口气,刚要开门,
就听见刘建国在楼道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怒气冲冲:“警察同志,
我们楼里有人养狗扰民,叫了一晚上,严重影响休息!对,就是三楼,张永武家!
你们快来管管!”挂了电话,刘建国看到高文,脸上立刻堆起笑:“高老师,没睡好?
那狗太不像话了,我已经报警了,必须治治他的嚣张气焰!”高文点点头,
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刘建国这是借刀杀人啊。没过多久,警车 “呜呜” 地来了。
两个警察上楼,敲开张永武的门。张永武睡眼惺忪地出来,看到警察,
又看了看旁边幸灾乐祸的刘建国,瞬间明白过来:“刘干部,你报的警?
”刘建国一脸无辜:“不是我一个人,好多邻居都反映了,你看大家都没睡好。
”警察把哈士奇和张永武都带走了,说是要罚款,还得办养狗证。刘建国看着警车开走,
乐得嘴都合不拢,转身对高文说:“高老师,这下清净了吧?对付这种人,就得用法律武器!
”高文没说话,他总觉得刘建国的笑里,藏着算计。下午,张永武回来了,脸上带着怒气。
他没回家,直接冲到刘建国家门口,“砰砰” 砸门:“刘干部!你给我出来!
背后捅刀子算什么本事?”刘建国没开门,隔着门喊:“我是为了大家好!养狗就得守规矩!
”“好你个老狐狸!” 张永武踹了一脚门,“你给我等着!”他气冲冲地回了家,
把家里的东西摔得噼里啪啦响。高文和林梅缩在屋里,大气不敢出。傍晚,高文出门倒垃圾,
正好碰到张永武。他喝了点酒,脸红脖子粗的,看到高文,突然一把拉住他:“高老师,
我跟你说,明天我非得收拾刘干部不可!你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别溅一身血!
”高文吓了一跳:“张大哥,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配吗?
” 张永武喷着酒气,“他当干部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上次街道办盖仓库,
他把自家亲戚弄去当包工头,偷工减料,现在仓库墙都裂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高文把他扶到门口,劝了半天,才让他回屋。关上门,高文的手还在抖。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突然觉得这六十平米的家,比之前的六平米小屋还要压抑。
第二天一早,高文被 “砰砰砰” 的砸门声惊醒。“刘建国!你给我滚出来!
” 是张永武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怒意。他和林梅跑到门边,
透过猫眼看到张永武拿着一根木头棒子,正使劲砸刘建国家的门。刘建国的门是老式的木门,
已经被砸得摇摇欲坠。“张永武!你要干什么?我报警了!” 刘建国在屋里喊,声音发颤。
“报警?老子今天就等着你报!” 张永武一脚踹在门上,“你以为警察来了我就怕了?
上次你收礼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呢!”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刘建国探出头,
脸色惨白:“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收礼了?”“没收礼?
前天二单元老王家送的菜和酒呢?被你吃了?” 张永武瞪着眼,唾沫星子喷了刘建国一脸。
这时,张永武媳妇也冲了出来,指着刘建国骂:“你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就会报警!
我家狗叫几声怎么了?总比某些人偷偷摸摸收礼强!
”刘建国气得浑身发抖:“你…… 你们夫妻合起伙来欺负人!”“欺负你怎么了?
” 张永武举着棒子就要往里冲。高文看得心急,拉着林梅说:“不行,得报警!
”林梅拉住他:“你别去!万一打到你怎么办?”“再不管就出人命了!
” 高文挣脱她的手,跑到楼下胡同口,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哆哆嗦嗦地拨了 110,
“警察同志,快来!老城区三号楼,有人持械斗殴!对,很严重!”挂了电话,他跑回楼上,
刚到三楼,就看到张永武和刘建国扭打在一起,张永武媳妇在旁边拉偏架,
刘建国的眼镜被打飞了,脸上挂着血。“别打了!警察来了!” 高文大喊一声。
张永武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楼梯口,警察正好上来了。看到穿制服的,张永武也不打了,
叉着腰站在那儿,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先惹我的!”警察把三人都带走了。
楼道里一片狼藉,散落着眼镜碎片、头发和血迹。高文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以为这事儿总算过去了,却没看到刘建国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阴沉沉的,
像结了冰。4 龙鱼的泡沫与排风扇的叹息张永武被拘留了三天,出来后消停了不少。
高文本以为能安心写稿了,没想到没过几天,楼道里突然多了股腥臭味。他出门一看,
张永武正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往家里搬鱼缸,一个比一个大,最大的那个得有半人高。
“高老师,看我这新事业!” 张永武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我辞了肉联厂的工作,
开了个龙鱼养殖公司!这鱼可贵了,一条能卖好几万!”高文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龙鱼,
鳞片闪闪发光,确实漂亮。但鱼缸里的水腥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闷热的楼道里弥漫,
闻着让人头晕。“你把家改成养殖场了?” 高文皱着眉。“啥养殖场,这叫高端宠物!
” 张永武拍着鱼缸,“我托关系找了个领导,他说这鱼现在火得很,好多老板都喜欢,
保准能赚钱!”从那天起,张永武家就没消停过。他买了打氧机、过滤器,
整天 “嗡嗡” 响;为了保持水温,又装了加热器,屋里跟蒸笼似的,
水杉
闲风
弯小刀
木鱼
猫狗双全
匣子里的黑猫
狂奔的哈士奇
蘼荼知返
蘼荼知返
云水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