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燃烧的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扑向程家老宅斑驳的灰墙。
程晋阳跪在灵堂前,机械地将又一叠黄纸投入火盆,火舌舔舐纸角的瞬间,
他恍惚看见奶奶枯瘦的手指从火焰中一闪而过。"晋阳,再添些香。
"父亲程志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晋阳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七天前接到奶奶去世消息时,
他正在城市另一端主持项目会议。高铁转大巴再换三轮车,等他赶到时奶奶已经躺在冰棺里,
脸上盖着黄纸,只剩一双青白的手交叠在腹部,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净的草药渍。
灵堂设在堂屋,正中挂着奶奶去年拍的八十大寿照片。黑白照片里,
老人穿着对襟盘扣的藏蓝褂子,皱纹里盛着凝固的笑意。
供桌上摆着三盘贡品:发糕、柿饼和一碗浮着油花的鸡汤——都是奶奶生前最爱,
现在却被香灰染得灰扑扑的。"要我说就该请九莲灯。
"二叔程志强突然拔高的嗓门刺破哀乐,"妈辛苦一辈子,最后这点钱还舍不得花?
"晋阳看见父亲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香炉里三炷香烧得参差不齐,
最右边那根突然"啪"地爆出个火星。"六叔公说了,正常过世的老人办九莲灯反而折福。
"父亲往火盆里扔了把纸元宝,"妈生前最烦这些虚排场。""虚排场?
"二叔的啤酒肚几乎要撑裂孝服,"程志明你现在装什么孝子?妈中风那会儿你在哪?
护工费还是我垫的!"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晋阳快步上前扶住玻璃罩,
指尖碰到灯油时打了个寒颤——那油竟冷得像井水。照片里的奶奶似乎皱了下眉,
等他定睛再看,又恢复成原本慈祥的模样。"都少说两句。"六叔公拄着拐杖跨过门槛,
鞋底沾着院里的湿泥。老人枯瘦得像截老树根,
脖子上却挂着个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银质长命锁。"明天就是头七,亡人魂兮归来,
听见你们吵嘴该走得多不安生。"堂屋瞬间安静下来,连穿堂风都识相地绕道而行。
六叔公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抖落出几撮香灰撒在门槛内侧:"今夜留人守灵,香火不能断。
子时过后,记得在厨房留半碗米饭,筷子要竖着插。"晋阳注意到六叔公说这些时,
目光一直盯着奶奶的遗照。供桌下的火盆里,未燃尽的纸钱突然窜起一尺高的火焰,
将所有人脸上都映出跳动的阴影。入夜后,帮忙的乡亲陆续散去。晋阳主动留下守第一班。
堂屋只剩他一人时,
那些被压抑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房梁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老鼠在墙缝穿梭的窸窣声,
还有某种像是老式座钟发条转动的"咔嗒"声。他摸出手机,屏幕显示23:47。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正巧投在奶奶遗照上,给那张慈祥的脸添了几分阴郁。晋阳起身想拉窗帘,
突然听见厨房传来"笃笃"声。是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一下。两下。节奏缓慢却有力,
像极了奶奶生前切姜丝的手法。晋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
傍晚收拾厨房时,那把老菜刀明明收进了碗柜最下层。声音停了。
堂屋的长明灯"噗"地爆了个灯花。晋阳僵在原地,听见厨房传来砂锅盖被掀开的轻响,
接着是汤勺刮过锅底的动静——奶奶煲汤时总爱这么刮两下尝尝咸淡。"...奶奶?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没有回应。但某种混合着当归和枸杞的中药香正从厨房方向飘来,
这是奶奶药膳汤的招牌气味。晋阳摸到墙边开关,"啪"地按亮顶灯。惨白灯光下,
厨房门大敞着。砧板上整齐码着七八片薄如蝉翼的姜片,菜刀横在一旁,
刃口还沾着新鲜的姜汁。煤气灶上的砂锅盖歪在一边,锅里沉着几粒枸杞,
水面浮着油星——两小时前这里明明只有个空锅。晋阳倒退两步,后腰撞上供桌。
供盘里的柿子不知何时少了一个,留下个沾着白霜的圆形凹痕。遗照前的香炉中,
三炷香燃烧的速度突然变得不一致,中间那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
"吱呀——"奶奶生前常坐的藤编摇椅无风自动,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缓缓起身。
晋阳死死盯着椅子上那个逐渐消失的凹陷,听见一串极轻的脚步声向着二楼卧室方向去了。
二楼走廊的声控灯次第亮起。晋阳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长明灯"呼"地熄灭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只有香头的三点红光还在固执地闪烁,排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形。他摸黑找到火柴,
连划三根都被穿堂风吹灭。第四根终于点燃时,火苗突然蹿起半尺高,
照出供桌下蜷缩的黑影——那分明是个人形,花白的发髻,藏蓝的衣角,
正缓缓抬头......火柴燃尽了。"晋阳?怎么不开灯?"父亲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手电光刺破黑暗。晋阳喘着粗气回头,供桌下空空如也,只有那碗鸡汤表面泛着诡异的涟漪,
像是有人刚对着它叹了口气。"香灰..."晋阳指向门槛,
话到嘴边却噎住了——傍晚六叔公撒的香灰上,赫然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那脚印很小,
像是裹过又放开的老式小脚,从门槛一路延伸到摇椅下方,然后变成了光脚的痕迹。
程志明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二楼。
奶奶的卧室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颤动的金线。
"妈...回来了。"---六叔公把最后一把香灰撒在楼梯口时,夕阳正巧被乌云吞没。
老宅里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人在天边拉上了帘子。"记住,香灰要连成线。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弧线,"这样亡人走过,我们才能看见痕迹。
"程晋阳盯着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恍惚觉得它们像一条蜿蜒的银河。从堂屋门槛到楼梯,
再到二楼奶奶的卧室门前,六叔公精心布置的香灰路线几乎覆盖了整栋老宅的主要通道。
"头七回魂,子时到寅时最灵。"六叔公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取出三根特制的红绳,
"活人手腕系这个,免得被阴气冲撞。"晋阳接过红绳时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二叔程志强在旁边不安地搓着手:"六叔,我妈...真会回来?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个灯花。六叔公没答话,
只是将一碗夹生米饭端正摆在供桌最前方,两根竹筷笔直地插在饭中央。"倒头饭要这样摆,
亡魂才认得路。"老人声音沙哑,"今夜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应声。亡人留恋阳世,
叫谁名字谁就要倒霉。"晋阳感觉后颈汗毛倒竖。他抬头看向奶奶的遗照,
黑白照片里的老人似乎正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堂屋西墙的老式挂钟突然"咔嗒"一声,
时针与分针在数字6上形成一条笔直的线——下午六点整。"我去准备洗澡水。
"父亲程志明突然说,"按老规矩,头七前全家都得用柚子叶洗身。
"二叔闻言脸色变了变:"我约了张会计对账...""志强!
"六叔公的拐杖重重敲在地砖上,惊得供桌下的火盆窜起一簇火星,"你妈活着时最疼你,
现在连这点孝心都不愿尽?"一阵穿堂风掠过,门槛内的香灰被吹出几道波纹状的痕迹。
晋阳看见二叔的鬓角渗出冷汗,喉结上下滚动着,最终低头跟着父亲去了浴室。
堂屋转眼只剩下晋阳和六叔公。老人从供桌抽屉里取出个黄铜铃铛,铃舌用红布条紧紧缠住。
"这个你拿着。"六叔公将铃铛塞进晋阳手里,"要是...要是发现不对劲,就摇铃。
"铜铃入手冰凉刺骨。晋阳注意到铃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内壁还沾着些暗红色污渍:"这是什么?""镇魂铃。"六叔公的目光扫过二楼走廊,
"二十年前从龙虎山请来的。"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奶奶走前,有没有交代什么特别的话?
"晋阳想起病榻前奶奶枯瘦如柴的手。那时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尽力气指着衣柜,
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横流。他刚想开口,二楼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两人冲上楼梯时,晋阳差点被香灰呛到。奶奶的卧室门大开着,
原本整齐摆在梳妆台上的物件散落一地——木梳、发簪、雪花膏瓶子,
还有那面陪嫁带来的雕花铜镜。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床铺。
素白的床单中央赫然呈现一个人形凹陷,枕头上甚至能看到两个对称的圆形压痕,
仿佛刚刚有人在这里躺过。六叔公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把糯米,
撒向床铺。雪白的米粒落在床单上,有几颗竟诡异地变成了焦黑色。
"你奶奶...已经来了。"老人声音发颤,
"时辰还没到啊..."楼下突然传来收音机的杂音。
晋阳记得那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早就坏了,
此刻却断断续续播放着《牡丹亭》的唱段——正是奶奶生前最爱的戏文。
杜丽娘幽怨的唱腔混着电流杂音,在黄昏的老宅里格外瘆人。"收拾干净!
"六叔公突然厉声道,"亡人最忌活人动她东西!"晋阳蹲下身拾捡梳妆用品时,
发现木梳齿间缠着几根花白头发。铜镜倒扣在地,他下意识翻过来,镜面竟蒙着层雾气,
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身后。他猛地回头。空荡荡的房门口只有飘动的门帘。
但门槛处的香灰上,分明多了一对三寸长的脚印,脚尖正对着衣柜方向。"六叔公!
"晋阳指着衣柜,
"奶奶临终前一直指着它..."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别开柜子!
头七夜开亡人衣柜,等于掀她的棺材板!"楼下传来父亲和二叔的争吵声。
六叔公匆匆下楼调解,留下晋阳一人站在卧室里。收音机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沙沙"声,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木板。声音来自衣柜。
晋阳的掌心渗出冷汗。老式樟木衣柜是奶奶的嫁妆,表面雕刻的百子图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
此刻,最右侧的门缝里似乎夹着一角藏蓝色布料——正是奶奶入殓时穿的那件寿衣颜色。
"啪嗒"。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晋阳后颈。他抬头看去,天花板干燥完好,
可脖颈上的水渍却真实存在,带着淡淡的草药苦香。衣柜里的刮擦声越来越急,
突然"咔"地一声,柜门晃了晃,露出条漆黑的缝隙。晋阳倒退两步,小腿撞到床沿。
就在这瞬间,他看见梳妆台上的铜镜里闪过一道人影——花白发髻,藏蓝衣衫,
佝偻着背站在他身后。镜中人的右手正缓缓抬起,指向衣柜..."吃饭了!
"二叔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幻象骤然消散。晋阳喘着粗气再看铜镜,只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但衣柜门缝里那片藏蓝色布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八仙桌上的红烧肉凝出白色油膜,没人动过筷子。六叔公坚持要在堂屋守夜,
父亲和二叔轮流陪护,晋阳被安排守最后一班——凌晨三点到天亮。"记住,
听见任何声音都别答应。"六叔公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要是香灰上有脚印,就默默跟着看。
亡人通常要去她最牵挂的地方..."二叔突然打断:"妈会不会去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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