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铺天盖地的红。龙凤喜烛的光透过薄薄的盖头,
将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模糊而压抑的血色。
沈微端坐在那张铺着百子千孙被的紫檀木拔步床边,
繁复沉重的嫁衣金冠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丝竹声,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遥远而不真切。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耳膜,
提醒着她,这是她的大婚之夜,是她嫁入靖王府的日子,
是她曾无数次在卑微的少女梦里幻想过的场景。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一股冷冽的酒气混杂着深秋的寒意瞬间灌了进来,
驱散了暖阁里原本就稀薄的暖意。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面前,沈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嫁衣的丝绦,指尖冰凉。没有预想中喜秤挑开盖头的轻柔和期待。
只有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毫无阻隔地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盖头,
狠狠扎进她的耳中,直抵心脏最深处:“不必等了。娶你,只因你眉眼有三分像她。
”那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得她头晕目眩。“记住你的身份,
安分守己,莫生妄念。”话音落下的瞬间,脚步声已毫不犹豫地转向门外,
留下满室死寂和那对兀自燃烧、跳跃着诡异红光的喜烛。沉重的关门声,像一记耳光,
彻底抽碎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沈微僵硬地坐了很久,久到那身嫁衣似乎要勒进她的骨头里。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自己掀开了那顶象征着喜庆和归宿的红盖头。烛光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
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满目刺眼的红,此刻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铁锈般的腥甜,才猛地惊醒,
将那口翻涌上来的心血压了回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颤抖的手,
不受控制地探向贴身小衣,摸索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温润冰凉的硬物。
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力道大得指节泛白。那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白玉佩。正面雕着流云百蝠,
背面却刻着一个古拙的“彻”字。玉佩边缘被摩挲得极其光滑温润,显然是被主人贴身珍藏,
时时把玩。这是她八岁那年,在城郊寒山寺后山的雪地里,
从一头饿狼口中救下的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掉落的。
她把他拖进破败的山神庙,用积雪给他敷滚烫的额头,
撕下自己的裙摆为他包扎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冒险去峭壁边采那据说能退热的紫背天葵。
采药时脚下打滑,锋利的岩石边缘在她左手腕内侧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深可见骨,
至今留着一道狰狞的疤。她忍着剧痛采回草药,捣碎了喂他服下。少年高烧昏迷,
嘴里一直含混不清地喊着“烟儿…烟儿…”他醒后,将这枚玉佩塞进她冰冷的小手里,
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救命之恩,萧彻铭记。以此为信,他日必报。”萧彻。
靖王萧彻。她一直珍藏着这枚玉佩,像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甜蜜的梦。
她以为那场风雪里的相遇是命定的缘分,以为圣旨赐婚是天意垂怜,
让她终于靠近了那个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原来,全是笑话。一场彻头彻尾的替身笑话。
他心心念念的“烟儿”,是柳太傅家的嫡女柳如烟。那个才貌双绝、名动京华的柳如烟。
而她沈微,一个家道中落、在尚书府苟延残喘的庶女,仅仅因为眉眼间那几分神似,
就成了一个可悲的替代品。他记得柳如烟,却认不出风雪里救他的那个瘦小身影,
认不出这枚属于他自己的玉佩!沈微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腕那道浅粉色的旧疤上。这道疤,
是为救他留下的。如今看来,更像一个耻辱的烙印,刻在她愚蠢的过往上。
喉间又是一阵剧烈的腥甜翻涌,她死死捂住嘴,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五脏六腑都搅动得生疼。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二五年时光,足以让红绸褪色,
让喜烛燃尽,也让一颗曾经滚烫的心彻底冷却成灰。靖王府的王妃沈微,
成了一个最精致的摆设,一个最透明的影子。王府的下人是最势利的,王妃不得宠,
连带着她所居的“静思苑”也成了王府里最荒僻冷清的角落,门可罗雀。
日常用度被克扣得厉害,冬日里连银霜炭都难得足量,冷得像冰窖。
萧彻只在需要她“配合”出现在某些宫宴场合时,才会派人来通知一声。每一次,
她都不得不精心装扮,穿上繁复的宫装,戴上沉重的头面,扮演一个端庄娴静的靖王妃,
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偶尔投向远处的目光带着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与追忆。她知道,
他又在透过她,看着那个叫柳如烟的女子了。柳如烟的画像,挂在萧彻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王府的禁地,除了萧彻本人和几个心腹,无人能进。府里资历老些的下人,
私下里偶尔会谈起那位“柳小姐”,说起她如何才情绝世,如何温柔解语,
如何与王爷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惋惜着天妒红颜。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
扎在沈微早已麻木的心上。一次倒春寒,沈微染了风寒。起初只是咳嗽,
王府的管事嬷嬷嘴上应着去请大夫,却拖了足足三日。等她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喉咙肿痛得连水都咽不下时,才来了个胡子花白、一看就是敷衍了事的老郎中,
开了几副最寻常不过的驱寒药。药石无灵。高热持续不退,沈微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又像沉在冰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撕裂感。昏昏沉沉间,
她仿佛看到了幼时慈祥的外祖父,那个曾游历四方、悬壶济世的老郎中,
握着她的小手教她辨识草药:“微儿,记住,人这一生,能真正握在手里的,
唯有自己学会的本事。”濒死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冰冷的角落里,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垃圾?
为一个将她视作替身、弃如敝履的男人?不!她不甘心!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最后一点火星,
点燃了她早已沉寂的灵魂。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医书…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去外面药铺…按…按这个方子…抓药…”她凭着残存的记忆,
断断续续地报出几味药名。或许是上天垂怜这最后一点不甘的挣扎,
或许是外祖冥冥中的庇护,那几味普通的药,竟真的让她退了烧,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病愈后的沈微,彻底变了。那双曾经盛着卑微期待和怯懦的眼睛里,
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她借口“为王爷祈福”、“静心养性”,
彻底搬进了静思苑,隔绝了与王府几乎所有的联系。
她翻出了外祖留下的那几卷残破泛黄的医书,
还有一本意外在嫁妆箱底发现的、封面无字的古旧手札,
上面记载着许多闻所未闻的针法和药方。这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白日里,
她让云袖偷偷买来各种药材,对着医书和图谱反复辨认;深夜里,她就在昏暗的油灯下苦读,
在废弃的布偶上练习针法,甚至狠下心在自己手臂的穴位上尝试,体会针感。手腕那道旧疤,
成了她最好的警示,时刻提醒着她过往的愚蠢和代价。偶尔,她也会拿出那枚冰凉的玉佩,
指尖摩挲着那个“彻”字,眼神却再无波澜。最后,她将它用油纸仔细包好,
深埋在了静思苑窗下那株老梅树的根底。连同那份愚蠢的爱恋,一起埋葬。五年,寒来暑往。
静思苑的药香,替代了脂粉香。沈微的手,从最初的笨拙颤抖,变得沉稳而灵活。
那本无名手札上的精妙医术,结合她外祖的扎实基础,被她一点点吃透、掌握。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垂怜的弃妃沈微,她在寂静的角落里,
为自己锻造了一把足以斩断过往的利刃——一身起死回生的医术。
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后,紧随而来的不是甘霖,而是更加可怕的灾难。
一种名为“赤喉瘟”的烈性瘟疫,如同地狱之火,从京畿周边的流民聚集地燃起,
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大半个京城。染疫者初时高热不退,咽喉红肿如血,
继而浑身布满骇人的赤斑,呕血不止,往往不出三五日便气绝身亡。疫情凶悍,死亡枕藉。
起初是贫民窟和流民营,很快便蔓延到了普通坊市。太医院所有太医倾巢而出,
各种古方、偏方用尽,却收效甚微。染疫人数与日俱增,尸体堆积如山,
焚烧尸体的黑烟日夜笼罩在京城上空,遮天蔽日。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商铺关门,行人绝迹,偌大的京城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报丧的锣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龙案后的皇帝面色铁青,
将一份染着朱砂、触目惊心的疫亡奏报狠狠摔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
”雷霆之怒在殿中炸响,“短短十日,京畿之地竟亡故数千!朕的太医院是摆设吗?!靖王!
”皇帝冰冷的目光射向下方跪着的萧彻,“朕将此疫交由你全权处置,
你就是这么给朕交代的?若再无法遏制,你这亲王之位,还有何脸面担当!
”萧彻一身亲王常服,跪得笔直,但眼底密布的血丝和眉宇间深深的疲惫刻痕,
泄露了他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他下颌绷紧,声音嘶哑却沉稳:“儿臣无能,罪该万死。
然疫情如火,太医束手,古方无效,实非人力懈怠。恳请父皇再宽限时日,儿臣必竭尽全力,
寻得解决之法!”“宽限?”皇帝冷笑,“朕的江山社稷,朕的子民,等得起吗?十日!
朕只给你最后十日!若十日后疫情不见遏制,休怪朕不顾父子情分!滚!
”萧彻重重叩首:“儿臣领旨!”起身时,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十日的期限,
像一道催命符悬在头顶。他走出御书房,深秋凛冽的风灌进他绣着四爪金蟒的蟒袍,
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焦灼。他动用了一切权力和资源,召集天下名医,悬赏万金求方,
甚至动用了军力强行隔离封锁疫区。然而,死亡的数字依旧在无情地攀升。绝望,
如同瘟疫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他心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悄然在京城最混乱污秽的南城贫民窟里点亮。一个关于“素手医仙”的传说,
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开始在绝望的底层百姓中口耳相传。
据说在南城根一处废弃的城隍庙附近,有一位蒙着素色面巾的女子,带着一个伶俐的小丫头,
支起了一口大锅,日夜熬煮着一种气味奇特的汤药。她施针的手法快如闪电,认穴奇准,
尤其擅长救治那些喉头肿胀、高热昏迷、已被其他郎中判了“死刑”的孩童。几枚银针下去,
再灌下她熬制的深褐色药汤,许多气息奄奄的孩子竟奇迹般地退了烧,喉肿渐消,
捡回了性命。她分文不取,
只要求领了药的百姓严格遵守她定下的规矩:每日用生石灰泼洒住处四周,
将病患用过的衣物被褥煮沸暴晒,用醋熏蒸房间,病患必须单独隔离,
健康者需用她配发的药草煮水净手……起初无人相信,只当她是个疯癫的女子。
但当一个接一个被其他医馆拒之门外的垂死病患在她的针下和汤药中挣扎着活过来后,
城隍庙外排起了长龙。人们敬畏地称她为“素手医仙”、“活菩萨”。
她的名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终于穿透了层层壁垒,
传到了焦头烂额的靖王府。“……王爷,千真万确!”王府侍卫统领赵锋单膝跪地,
声音带着连日奔波的沙哑和一丝难掩的激动,“属下亲自去南城看了!那医仙确有其人!
就在废弃的城隍庙旁搭了个草棚。属下亲眼所见,一个面巾蒙面的女子施针救人,
手段神乎其技!许多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重症孩童,被她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百姓都跪着谢她!”萧彻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公文案牍中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当真?她用的是何药?针法如何?
”“药方属下无法探知,她熬药时不许旁人靠近。但属下观其针法,快、稳、准,认穴之奇,
闻所未闻!绝非寻常医者可比!”赵锋笃定道,“王爷,此乃天赐良机!若得此医仙相助,
疫情或有转圜之机!”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萧彻霍然起身,
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备马!本王亲自去请!
”四废弃的城隍庙,断壁残垣,在深秋的寒风中更显萧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石灰味和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与这份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庙旁空地上那口热气腾腾、翻滚着深褐色药汁的巨大铁锅,
以及铁锅后那个忙碌的身影。沈微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
脸上蒙着一方遮住大半张脸的素色棉布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露出的手腕纤细却异常稳定,正动作麻利地将一捆捆药草投入沸腾的药锅中。
她的目光专注而平和,仿佛周遭的绝望和死亡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口锅,
以及锅中药汁翻滚的程度。云袖——那个当年救她于濒死的丫头,如今也出落得沉稳干练。
现化名为青禾的她同样蒙着面巾,正大声指挥着排队的百姓按顺序领取药汤,
反复强调着隔离消毒的要领。秩序虽然拥挤,却有条不紊。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区域奇异的秩序。
十名身着王府侍卫服、腰挎长刀的彪悍骑士簇拥着一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骏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萧彻一身玄色暗金纹亲王常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
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扑面而来,与这贫瘠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畏惧地向后退缩,让开一条通道。马蹄声在离药棚数丈远的地方停下,激起一片尘土。
萧彻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铁锅后那个素衣蒙面的女子。他大步上前,
无视周遭百姓惊惧的目光,对着沈微的背影,朗声道:“敢问前面可是‘素手医仙’?
本王靖王萧彻,特来拜会!”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在这片充斥着病痛呻吟和药草苦味的空气里,显得突兀而强势。
沈微搅拌药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只有云袖警惕地站到了沈微身侧,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萧彻眉头微蹙,
提高了声音:“医仙悬壶济世,本王钦佩。然如今瘟疫肆虐,京城危殆,
万千百姓性命悬于一线!恳请医仙出手,共抗时疫!王府愿倾尽所有,满足医仙任何要求!
”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语恳切,已是极大的让步。药锅里的汤药翻滚着,
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沈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长柄木勺。她缓缓转过身,
素色的面巾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平静无波地看向几步之外那个曾经主宰她命运、此刻却带着恳求意味的男人。五年了。
隔着面巾,隔着人群,隔着五年的血泪和心死。她看着他,
这个曾让她卑微爱慕、又让她心碎绝望的男人。他依旧俊朗,
只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和焦虑,那份高高在上的尊贵里,
终于被现实撕开了一道名为“无力”的口子。萧彻也在看她。这双眼睛……沉静,深邃,
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淡淡的疏离,像蒙尘的古玉,洗尽铅华后透出的温润光泽。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让他抓不住,
喜欢火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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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城的海
天天都需要你爱88
淡宁羽仙
小粥不讲道理
甜滋滋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