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看我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晃神,我问:“去看医生吧。”她双眼瞪着我:“没病,
为什么要看医生?我安慰她:“还是看一看吧。”后来,妻子躺在病床上,脸颊凹陷,
面容枯瘦,一口水也不肯喝,我拿起枕头,死死捂在她脸上,直到她断气。1我是个漫画家,
应邀参加一年一度的漫画节,这天我给妻子穿了漂亮衣服,头上别了一朵金属向日葵花发夹。
我们手挽手,走在漫画节林荫路上,感慨时间匆匆。她看着众多年轻后辈,
欣慰地跟我说:“羡之,你看,真是后浪推前浪。”她抚上我的手,布满沟壑般的皱纹,
指节粗大。我爱怜地回握,从圆润白皙到枯槁,伴随了我57年。时光匆匆,她已两鬓斑白,
而我亦步入暮年。我们手牵手走在漫画街边,两排种着银杏树。
许多人投来羡慕眼神:“感情可很好啊!”妻子冲他们微笑:“谢谢。
”我撩起她小指细细摩搓,时间仿若回到我们初见时那个银杏树叶飘满天的夜。
二十岁的她站在树下,手捧向日葵花,笑容灿烂,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冲我招手:“羡之,
过来呀!”我看着她,乌黑秀发,眼角弯成新月,银杏树叶簌簌落下,落满她的肩膀,
堆在她头顶。我咯咯笑着。她推我一下:“羡之,你在傻笑什么?”二十岁的她突然没了,
我转身回望,才发现,妻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见我不说话,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再问你,你傻笑什么?”她眼神失去了活力光彩,转而代替的是瞳孔间的沧桑,
还有干瘪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枯萎花瓣。没了刚才树下的红润光泽。
我在她眼中看到老态龙钟的自己,头发稀疏,眼角耷拉,皮肤松弛,和时光留下的一片狼藉。
所幸我们没有停留在只是喜欢对方年轻活力,而是互相坚守到老。我伸展双臂,
微笑将她抱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她一跳,她突然紧张起来,像拍着生病的我那样,
语气带着担忧:“羡之,你怎么了?”路人纷纷侧目,我看到他们眼中的羡慕。“芳华,
你看路两边。”她缓过神,这才发现我们吸引不少年轻人的注意,
在我怀里羞赧挣扎:“你个老不正经的!”或许老和不老只有一念之间。
她前额掉落一抹白发,我将她掖向耳后,顺便碰了碰她头上别着的向日葵发夹。
我吹落上面的灰尘,金属装饰崭新崭新。2.第二天,我起床,整个房间,静的不像话。
厨房没有传来妻子锅碗瓢盆碰撞声,更没有水龙头哗哗流水声。我好奇,拿过床头衣服,
边往厨房走,边叫着她的名字。妻子苏芳华没有在厨房,我找遍家里角落,
才发现她在我的书房里,站在漫画前。头上戴着金属发夹,一如昨日崭新崭新。
不同于平日里的忙碌,她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我昨晚没画完的稿子。我边推她,
边叫她:“.com”芳华,苏芳华。”我以为她是在和我开玩笑,扳过她的脸。
她眨着睫毛,目光机械性看着我,两眼虚妄无神。我伸手使劲儿扯着嘴巴两边,冲她做鬼脸。
可她依旧神情木讷,无动于衷,就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人。我有些慌,转身快速走进房间,
拿起我的大衣就要把她送进医院。等我再踏进书房时,发现她又像以前一样该忙什么忙什么,
好像刚才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妻子看我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晃神,
我问:“去看医生吧。”看到我风风火火冲进房间后,她很懵:“羡之,你这是怎么了?
”她还是站在那,一脸茫然。我以为她又在耍我,夫妻间经常开玩笑的小情趣,
现在看来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感到恐慌。“芳华,你刚才就是站在这里。
”我跑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试图跟她讲清楚。“芳华,你记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皱眉,完全不知刚才在做什么,也不记得我曾摇晃过她的身体。
见我滔滔不绝跟她演着一遍又一遍,她生气,推了我一把。“魏羡之,我们都已暮年,
不适合开玩笑。”她一脸淡定说着让我痛心的话,似乎这一切都是我在自导自演。
我真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把她发呆的一幕拍给她看呢?我平复心情,
她也意识到语气太重。“对不起,羡之。”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很可能真的不知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丝愧疚,自心底蔓延。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最危险,我还是担心,
担心她是不是病了。于是拽着她:“苏芳华,我们去看医生。”她挣脱我的手,有些生气,
嘴里嘟囔着:“我没病,不用去看医生。”我和她都恐惧,恐惧医院,恐惧消毒水味,
更恐惧经不起打击的生命。相比生命而言,我更害怕突然离世的不声不响。我害怕,
执意拉着她去。她觉得我小题大做,数落我:“如果我能证明没病,那我们就不去医院,
花冤枉钱。”说完,她就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去扫地。——哆。扫把从她手中脱落,
她的身体也跟着颤抖,粉碎了向我证明的嘴硬,也粉碎了证明她是健康人的假设。
3.我陪着她来到医院。等待过程很漫长,走廊里满是小护士刚撒的消毒水味。她不喜欢闻,
我也不喜欢。让一对土埋半截身的人,来到医院等消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妻子摸着我的手,反反复复,我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煎熬。许久,我拿着病单,
医生叫到妻子名字时,我心肝一颤,安抚妻子没事的。进诊室门后,
医生宣布了一个很可怕的结果。她中风了,后期大概率会瘫痪,建议定期复查,
并且极力要求给妻子配一个轮椅。从医院回到家,一路上我推着她。她一句话没说。
妻子是个很要强的女人,精神状态极差。等我推着她经过家门口斜坡路的时候,
她抬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门把手。伸手,拧了拧,没拧开。我说:“芳华,我还没插钥匙呢。
”她尴尬笑笑缩回手,和她头上戴着的金属向阳花一样没了朝气。回家后,
我收好正准备完结的稿子,学着她的样子在屋里忙来忙去,我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忙什么。
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或是干净的衣橱,或是整洁的厨房和或是一尘不染的地板。
而妻子则是坐在轮椅上默默注视我。原来的她很优雅,会利落地梳起短发。我放下画笔,
每天推着她去散步,给她讲我们年轻时候的事。她很喜欢阳光,喜欢花香,喜欢青草,
喜欢茂密丛林。不过更多时候,喜欢我笨拙的做饭,也会耐着心吃难以下咽的饭,
听我讲故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检查的日子,她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躺在床上斜着眼睛去看从窗户射进来的第一缕阳光。如此明媚,如此耀眼。“今天,
是要去做检查吧?”她问我。“嗯。”我点点头,顺便从鞋袜柜里抽出她最爱的橙黄色长袜,
我发现她头上戴的金属向阳花昨日没摘,落了少许灰尘。她张着嘴巴,声音沙哑:“羡之,
我不想去……”我给她套上袜子,干瘦脚丫指甲略长,里面藏着泥垢。我像从前那样,
将她前额的几缕头发掖到耳后,看着她憔悴的脸,安抚:“芳华,我们只是去看看,
看看医生怎么说。”她转过头,眼神无比凄楚的看着我,语速过快,极力说着:“求你了,
我不想去。”我知道她难受,可我也难受。一向要强的教师妻子,
怎么能允许自己这么懦弱和无助。我希望她快点好起来,不是每日三餐给我做饭,
也不是收拾屋子擦地板,仅仅是为了让她活着。我将头低下,喉咙梗塞:“芳华,
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很坚持,我不敢看她执着的表情,
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这是我们从医院出来,唯一的一次最严肃的谈话。没有笑,没有哭,
两个人死气沉沉。妻子很难受,她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医院,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
是极度恐惧的存在。一个健康的人,从不去医院,到经常去医院,整个过程极其痛苦,
不仅仅是身体上期望的健康,更是整个心灵难以愈合的痛。那个地方经常抬走,
生命脆弱的老人。而我和芳华,垂垂老矣。“我们不去,好吗?”见我不说话,
她起身摇晃我的手臂。就像很多天以前,她站在两排栽满银杏树的林荫路上,摇晃我的手臂。
将我从见到了20岁的她时,摇醒。我抬头,
看着她日日憔悴的眼睛突然涌现的决绝:“羡之,魏羡之……求求你,别让我去。
”她声音颤抖,面如土灰,眼神哀求:“求求你了……”“羡之……”她又去摇晃我的手臂。
这是她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流出眼泪。上一次还是我出车祸差点没被轧死,这一次是她生病。
可我希望她好,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本来想坚持下去的我,看到这一幕,
内心的高墙瞬间土崩瓦解。我同她妥协:“好……”喉结滚动,
这个字似乎是从嗓子里主动跑出来的,而非出自真心。她开心的笑,脸上挂着泪花,
眼神突显神采。可我不知道的是,妥协以后,妻子以后面临的不仅仅是病痛折磨,
更是面临着生活的考验。4.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逐渐没了笑容。
她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从吐字清晰,到现在尚能清晰蹦出几个字。我一次次放下画笔,
收拾屋子,从丈夫这个角色衍变成护工。而她则是每天坐在轮椅上目光无神看着我。
她是病人,病情逐渐恶化的病人。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推着她去厕所。
疾病折磨她的身体,连同她的力气也折磨殆尽。这就给我的工作在增加不少负担,
可我依旧甘之如饴,坐在马桶边缘静静歇一会,感慨人老了,力气也跟着老了。
我时常告诫自己有的是劲儿,也对着月亮祷告过,千万不要抽光我这个老年人的力气,
我还要照顾芳华。我依旧每天给她烹饪饭菜,看着她艰难吞咽,带她出去晒太阳。
每天给她读杂志,念故事听。脑袋上面依旧插着,她喜爱的金属向日葵发夹。
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天我依旧同往常一样,哄她睡觉。可我迟迟不交稿,日日找借口延后,
编辑开始催。照顾生病妻子已然让我筋疲力竭,躺在床上不想动。人眨眼就老,
最恐惧的是我突然闭上眼睛,而就此看不见芳华。我重新振作,拿起画笔,
却听见隔壁卧室房间里妻子的啜泣。“——呜……啊……”妻子哭了,哭得很伤心,
啜啜泣泣,细细碎碎,像是从鼻腔里的隐忍。又有被子的遮挡。她曾是人人爱戴的人民教师,
如今突然成了柔弱无法自主的累赘。这份从天堂坠入地狱束缚般的自由,让她难过。
我的心脏,无比抽疼。待我拿起笔的时候,稿子上沾了泪花,我擦干吹了吹,
肉眼可见起了褶皱。她哭了,我也哭了。鼻涕眼泪一起流。如今距离几步远的房子中间,
就像隔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彼端,撕心裂肺。5.我无法改变妻子继续恶化下去的病痛,
只能动作轻柔缓解疾病带来的精神创伤。给她擦脸,擦洗身上,剪掉带有少许泥垢的指甲。
给她说着我们年轻时候的事。当时她特别好看,站在树下面,银杏树叶落满她头发。
她会咯咯笑,只是不像百灵鸟,声音夹杂着悲伤。时间一长,她就缄默不言,
连哼哼都懒得哼哼。跟她待久了,似乎忘性更严重,只要是关于妻子,我的记忆都出奇得好。
其他事情则是不怎么关心。一日,邮递员打电话给我。“先生您好,
您家门口的邮筒报纸放不下,麻烦您把报纸取走。”我穿好衣服,迅速下了楼。
邮箱里里塞满了报纸,满满当当,我费力的将它们扯出,感慨我已经这么久没有来整理了吗?
忽然心里一疼,原来这都是妻子的工作。邮递员见我出来,特别热情,
悠悠9595
悠悠9595
半盏茶花
湘雨露
悠悠9595
gggggg8130
逆玄变
夜梵虞
悠悠9595
我是小猪佩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