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第一次听说槐下村,是在秦岭深处的一个猎户家里。那年我刚大学毕业,
怀揣着毕业后的理想和积攒了大半年的生活费,背着相机钻进了终南山,
想拍一组关于秦岭古村落的纪实照片。猎户老秦蹲在火塘边抽着旱烟,
火光在他满脸褶皱里明明灭灭。“那村子邪性得很,”老秦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柴,
噼啪声里混着他含混的口音:“民国二十三年那场瘟疫,死得就剩下了半条街,
后来日本人进山,又在那儿屠过村,尸首堆在老槐树下,三天三夜没烧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暮色里的山影像只伏着的巨兽,槐下村就在那巨兽的牙缝里。
老秦说那村子现在还有人住,就一户姓魏的人家,守着祖宗传下来的老宅子,
一辈子没出过山。“年轻人,听我一句劝,
”老秦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那地方的月亮都是红的,很吓人,
夜里更是不要靠近村口那棵老槐树。”然而,我并没把老秦的话当回事。
搞摄影的总觉得传说都是唬人的,真正的恐惧是藏在镜头能捕捉的细节里。
比如断墙上的弹孔、门轴里的蛛网、窗棂上褪色的春联。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听老秦劝告,
背着相机就往槐下村走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采风,为了探访古村落,越神秘越诡异才好。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藤蔓像蛇一样缠在腿上,腐叶下的石头滑得很,好几次差点摔进山沟。
越往深处走,空气里的味道越怪,就像是陈年老醋混着烂肉,熏得人胃里翻腾作呕。
快到晌午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那棵老槐树。它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棵树都要粗,
十几个人手拉手未必能围得过来。树干上裂开的沟壑里,沉积着黑褐色的东西,
像是凝固的血。最诡异的是它的叶子,明明是盛夏,却绿得发黑。阳光透过去,
地上的影子都是青黑色的,像无数只伸着的手。我拿起相机,赶紧照了几张,
这槐树独特粗壮,难得一见,必须留下影像。槐树下果然有个村子。
土坯墙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屋顶的茅草烂得能看见天。风一吹,断墙上的破窗纸哗啦啦响,
像是有人在里头磨牙。村口没路牌,只有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刻着槐下村三个字。
笔画里嵌着黑泥,看着像刚流过血。我往村里走,脚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一边走一边照相,不错过这里的所遇所见。村里有好些人家,而且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
门框上挂着的红灯笼烂得只剩竹骨,晃悠起来就像吊在半空的骷髅。“有人吗?
”我用力大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断墙上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嗡嗡声,
听着倒像是有人在暗处笑。没有人回应,只有风轻吹着。又往前走了没几步,
我看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坐着个老太太。她背对着我,梳着圆髻,插着根银簪子,
身上穿着蓝布褂子,一动不动地对着墙根发呆。我一喜,走过去问:“老人家,
请问这里是槐下村吗?”老太太没回头,肩膀却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
我又问了一遍,她才慢慢转过头来。只见那张脸皱褶得像核桃,眼睛却亮得吓人,
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她沙哑的嗓音说:“你是不是来还东西的?
”“还什么东西?不是的!我是来拍照的,记录古村落。”我举了举相机。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相机上,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拍吧,拍吧,这里的东西,
拍下来才好带走。”我没听懂她的话,正想再问,她突然站起来,转身往屋里走。
她佝偻的背影在门框里缩成一团,像个要钻进地缝的耗子。“天黑前离开,
”老太太丢下一句话:“别碰那棵老槐树。”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有些莫名其妙,
心里忽然有点发毛。这村子太静了,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像是指甲刮木头的声音。中午的时候,我在村里转了一圈,
没再见到第二个人。大多数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有灰尘在阳光里飘浮。
有几户人家的灶台上还摆着碗,碗里的东西干得像石头,黑糊糊的看不出是什么。
最让我不舒服的是那棵老槐树。不管走到村子的哪个角落,总能看见它的影子,青黑色的,
跟着太阳转,像是在盯着我。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乌云压得很低,
把太阳裹成一个模糊的红球,照在地上的光都是红的,像蒙着层血。我想起老太太的话,
决定拍完最后几张就马上走。刚要转身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槐树下站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
吓了我一大跳。她背对着我,梳着两条长辫子,一直垂到腰上。红衣裳在昏光里特别扎眼,
像刚刚染过血。“请问…”我刚要走过去,那姑娘突然动了。不是往前走,而是脑袋往后转,
转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脸对着我,身体还是朝着槐树。而那张脸白得像纸,
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笑着朝我招了招手。我吓得腿一软,相机哐当
掉在地上。等我爬起来再看,槐树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揉了揉眼睛。风突然大了,老槐树的叶子哗哗响,像是有无数人在哭。
空气里的腥臭味浓得化不开,我感觉不对劲儿,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急忙捡起相机,
转身就往村外跑。跑过石碑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急很快,
像有人光着脚在石板路上追我。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前冲,直到跑出村口老远,
那脚步声才消失。我停住脚步,大口喘息着。回头望的时候,槐下村已经被雾裹住了,
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雾里若隐若现,就像一个站着的人。而更诡异的是,那雾竟然是红色的。
2回到镇上,我发了一场高烧,躺了三天三夜。梦里全是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
她总在槐树下朝我笑,嘴里淌着黑血,说:“该回来了……”第四天退烧后,
我把拍的照片导进电脑。我发现大部分照片都正常,断墙、破屋、老槐树,
可最后几张不一样。那是我看见穿红衣裳的姑娘前拍的,画面里的老槐树下,明明空无一人,
可放大了看,树影里竟藏着一口棺材。棺材是暗红色的,盖着红布,边缘露出的木头缝里,
渗着黑红色的东西,像是血。我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后背冒冷汗。我明明没看见棺材,
它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傍晚的时候,老秦来看我,手里拎着瓶白酒。他把酒放在桌上,
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就知道你会出事,槐下村的东西,沾不得。”“老秦,
那村子到底咋回事?”我追问:“那棵老槐树下是不是有口棺材?
”老秦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脸色沉下来:“你看见血棺了?”“在现场没看见,
可是照片里有。”我把电脑转给他看。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造孽啊!
那口棺材埋了快一百年了,怎么会突然冒了出来?”他告诉我,槐下村的种种传说,
都和那口血棺有关。民国初年,槐下村有个地主叫魏德山,家里有钱有势,却一直没儿子。
四十岁那年,他老婆终于怀了,却难产死了,留下个女儿,叫魏红珠。魏德山把女儿当成宝,
请来先生教她读书,还请了戏班子教她唱戏。红珠长到十六岁,出落得像画里的人,
尤其是嗓子,唱起来能让鸟都停在枝头听。可谁都没想到,那年夏天,红珠突然疯了。
她整天披头散发地在村里跑,见人就笑,说自己要嫁人了。魏德山请了多少大夫看都没用,
后来请了个道士来看。道士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指着老槐树说:“这树聚阴,
底下压着不干净的东西。你女儿被缠上了,得赶紧嫁人才行。”魏德山急坏了,赶紧托人,
四处给红珠找婆家。可邻村的人家都知道红珠疯了,根本就没人愿意娶她。最后实在没办法,
道士苦着脸说:“实在不行,就给她配阴亲吧!”配阴亲就是找个刚死的年轻男人,
让两人结冥婚。魏德山无奈,只有照道士的话去办。找了几天,
终于找到邻村一个刚病死的书生挺合适。书生家里穷,其父母见魏德山给的钱多,
也就答应了配阴婚。冥婚那天,魏家张灯结彩,红珠穿着红嫁衣,被人扶着拜堂。
可拜到一半,她突然挣脱开,跑到老槐树下说:“他来了,他在树下等我呢!”那天晚上,
红珠就吊死在了老槐树上。她死的时候穿着红嫁衣,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着树底下。
魏德山伤心欲绝,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没过半年也患病死了。临死前,
他让人把红珠的嫁妆和红珠一起埋在老槐树下,还特意打了口红漆棺材,
说要让女儿在底下也能风风光光的。可从那以后,槐下村就不太平了。
先是有人夜里经过老槐树,能听见树下有女人唱戏,唱的是红珠生前最爱唱的《西厢记》。
后来,有猎户在槐树下过夜,早上起来发现身边的火堆灭了,地上全是女人的脚印,小小的,
像是红绣鞋踩出来的。民国二十三年,村里闹瘟疫,死了大半的人。
剩下的人觉得是红珠的鬼魂在作祟,就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先生说,红珠死得冤,
怨气太重,得把棺材挖出来烧了才能平息。村民们照着做了,可挖开土一看,
那口红漆棺材变成了暗红色,木头缝里渗着血,敲一敲棺材,感觉是空的。果然,
打开棺材盖,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件烂成碎片的红嫁衣,和一缕乌黑的头发。
就在那天夜里,村里起了大火,烧了半个村子。活着的人吓得连夜搬走了,
只有魏家的远房亲戚没走,他们守着老宅,一代代传了下来。“那户姓魏的人家,
就是当年守宅子的?”我问。老秦点点头:“现在当家的是个老太太,叫魏婆子,
脾气怪得很,一辈子没嫁人,也不让外人进村子。”我说:“我见到的就是她,
她还跟我说'你是来还东西的'。”老秦喝了口酒,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这话是啥意思?
你捡到什么东西了?”我戏笑说:“我可没那么好运气,能捡到什么东西。
”老秦说:“那就好,在那个邪门的鬼地方,捡东西容易招惹祸事,丢东西就更危险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突然愣住了。老秦看到了我的神态,赶忙问:“怎么了?
花琳琅
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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