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混杂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我虚无的感知里。
我飘在停尸间惨白的天花板下,俯视着下方。那具躺在金属台上,
被白布覆盖得只剩下一小片失去光泽的黑发的躯壳,是我。曾经属于沈微的躯壳。
顾言就站在旁边。我名义上的丈夫,此刻正紧紧握着我的手——那具冰冷躯壳的手。
他微微垂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从我这个角度看下去,
只能看到他精心打理过的发顶和线条紧绷的下颌。“微微……微微……”他的声音哽咽着,
破碎地挤出来,带着沉痛的沙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这表演,
堪称影帝级别。如果不是我此刻清晰地“看”着这一切,
身体验了那场由他精心策划、亲手执行的刹车失灵导致的“意外”……我几乎又要被他骗了。
停尸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套裙,脸色苍白,眼眶红肿,
手里捏着一块几乎被泪水浸透的手帕。她快步走到顾言身边,脚步有些踉跄,
仿佛悲伤得难以自持。“阿言……”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唤了一声,伸出手,
似乎想碰触顾言的肩膀给予安慰,指尖却在即将落下的瞬间犹豫地蜷缩了一下,
最终只是轻轻搭在了停尸台的边缘。她看着被白布覆盖的我,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我的微微……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变老的啊……”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
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那悲恸欲绝的姿态,完美得无懈可击。谁能想到,
就是这张此刻被泪水淹没的脸,几天前还在我的咖啡里,
面不改色地放下能诱发我心脏病急性发作的“营养补充剂”?
一股无形的怒火在我虚无的“身体”里疯狂冲撞,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烈焰。我想尖叫,
想扑下去撕烂他们脸上那两张精心绘制的、令人作呕的面具!可无论我如何挣扎,
如何凝聚那根本不存在的力气,都只是徒劳。我的“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的“手”一次次徒劳地穿过他们虚假的身体。这种极致的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窒息,
更让人疯狂!他们还在继续着这场虚伪的告别。顾言的声音低沉压抑,
絮絮叨叨地回忆着那些早已被精心粉饰过的“甜蜜”过往。苏晴则在一旁低声啜泣,
恰到好处地补充着细节,将这份“深情厚谊”渲染得更加感人肺腑。
停尸间里弥漫着悲伤的假象,只有那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真实,像一把钝刀,
缓慢地切割着我残存的意识。就在这时,苏晴的哭声微微一顿。
她用那块湿透的手帕用力擦了擦眼睛,吸着鼻子,
用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和某种诡异释然的语气,
对着顾言低声说道:“她到死都不知道……阿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叹息,“当年流产……是你把她推下楼的……”轰!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言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沉痛欲绝的面具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露出下面一闪而过的惊愕和狠戾。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
目光才重新落回苏晴脸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斥责她的失言,
但最终只是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个默认的、冰冷的、毫无悔意的动作。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细微的点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穿了我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留的温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个失去孩子的雨夜,
楼梯上那猝不及防的、来自背后的巨大推力……撕裂身体的剧痛,
身下蔓延开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温热黏腻……还有顾言事后抱着我,
一遍遍自责“没照顾好你”时那沉痛到扭曲的表情……原来都是戏!
都是他们排练好的一场戏!为了除掉那个可能影响他们吞并我母亲留下股份的“绊脚石”!
滔天的恨意,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我。
那恨意如此浓烈、如此具象,几乎要撕裂这束缚着我的虚无状态,将我彻底焚烧殆尽!
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是刺目的光,喧嚣的人声,和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的花香。
“……沈微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言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
健康或疾病,你都将爱他、忠诚于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司仪庄重而充满仪式感的声音,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魔力,清晰地撞入我的耳膜。
我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晃得人眼晕。
视线所及,是满场衣香鬓影的宾客,一张张带着祝福微笑的脸庞。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昂贵香水与无数新鲜玫瑰交织的馥郁气息。
我正站在一个铺满白色玫瑰花瓣的华丽舞台上。身上,
是那件耗费巨资、由名师手工缝制、缀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的梦幻婚纱。
沉重的头纱垂在眼前,微微晃动。右手,被一只温暖、干燥、此刻正微微收紧的手紧紧握着。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顾言。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正侧身看着我,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深情和温柔,那双曾让我沉溺其中的眼眸,
此刻盛满了即将得偿所愿的满足和期待。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做着口型,
我看懂了——他在说:“说愿意,微微。”舞台侧前方,苏晴穿着那套精心挑选的伴娘礼服,
捧着一束娇艳的铃兰,正对着我露出一个标准至极的、充满鼓励和祝福的笑容。
她的眼神明亮,嘴角弯起的弧度完美,仿佛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姐妹。死亡的气息,
停尸间的冰冷,苏晴那句如同诅咒的低语,顾言那个冰冷的点头……所有前世的记忆碎片,
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瞬间回笼,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嘶……”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幻象!我回来了!
回到了三年前这场盛大而荒诞的世纪婚礼上!回到了这个决定了我前世悲惨命运的关键节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血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奇异地让我混乱到极致的思绪瞬间清明!
巨大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恨意之后,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喜,
如同破冰而出的巨兽,瞬间攫住了我。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一个亲手撕碎他们、将他们拖入地狱的机会!“沈微小姐?”司仪见我迟迟没有回应,
脸上完美的职业笑容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带着善意的提醒。
满场的宾客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那些祝福的微笑渐渐凝固,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起,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顾言握着我的手明显收紧了,带着一丝警告的力道。
他脸上的温柔深情开始被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焦躁取代。他再次无声地催促:“微微!
”苏晴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眉头微蹙,眼神里透出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不再是迷茫和顺从,
而是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朦胧的头纱,精准地扫过顾言那张虚伪的脸,
再掠过苏晴瞬间僵硬的表情。在所有人困惑、不解、等待的目光聚焦下,
在顾言微微失去耐心、准备开口打圆场的前一秒——我动了。左手猛地抬起,
没有去掀开那碍事的头纱,而是快如闪电般,
精准地一把夺过了司仪手中那只昂贵的、镶着水钻的话筒!动作干脆利落,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话筒的啸叫声尖锐地划破了婚礼进行曲的余音,
刺得所有人耳膜生疼,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所有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上千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我身上!顾言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精心维持的深情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震惊和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阻止我:“微微!你干什么?!”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怒。
苏晴更是失态地往前迈了半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我不再看他们。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惊愕的脸庞。握着话筒的手指,
冰凉而稳定。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酷的笑意。“我建议他,
”我的声音透过高保真的音响,清晰地、冰冷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先听听这个——”话音落下的瞬间,
我的右手已经伸进婚纱繁复的裙摆暗袋里——那里,静静躺着我的手机。指尖没有任何犹豫,
凭借记忆,精准地按下了屏幕上的播放键。滴。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嗯……阿言,
别闹……微微明天就回来了……” 苏晴那刻意压低的、带着娇喘和情动的声音,
清晰无比地从环绕立体声音响里炸开!“怕什么?她那个蠢女人,
眼里只有她的设计图和那些无聊的环保理念……呵,她永远发现不了我们……”是顾言!
那慵懒的、带着浓浓情欲和毫不掩饰轻蔑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真坏……她可是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爱着……啊……”苏晴的娇嗔带着喘息。“爱?
她的爱值几个钱?要不是为了她妈留下的那些股份……还有她那个碍眼的项目……啧,
等结完婚,一切都好办……宝贝儿,别管她,专心点……”录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
每一个喘息,都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反复地抽在顾言和苏晴的脸上!整个礼堂,
落针可闻。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水泥。
上千名宾客的表情定格在震惊的瞬间,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如同被施了集体石化咒。
香槟杯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破裂声,
暗金色的液体洇开一片狼狈的湿痕。玫瑰花浓郁的甜香,
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坏气息。顾言的脸色,
在第一个音节响起时就彻底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随即又迅速涌上猪肝般的酱紫。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总是盛满虚伪深情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震怒。他猛地扭头看向音响的方向,
仿佛想用目光将那播放着耻辱的机器焚毁,然后,他猩红的眼珠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咆,似乎想扑上来掐断我的脖子,
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和羞辱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苏晴的反应更为直接。
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她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整个人猛地一颤,
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手中的铃兰花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娇嫩的花朵被踩踏碾碎。她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仿佛想堵住那源源不断流泻出的丑恶声音,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眼神惊恐万状地扫视着台下那些由祝福瞬间转为鄙夷、唾弃、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死寂被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滚油入水般轰然炸开的声浪!“天啊!!!”“我的上帝!我听到了什么?
!”“顾言和苏晴?!他们竟然……竟然……”“就在沈微眼皮底下?!太恶心了!
太无耻了!”“股份?项目?我的天……这简直是谋杀!”“沈微!沈微怎么办?
她……”惊叫、怒骂、鄙夷的议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瞬间将整个礼堂淹没。无数道目光,
如同探照灯和利箭,交织着射向舞台中央那对惊惶失措的男女,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潇潇
雪雪
青头
狂野荷包蛋
雁云伊
冰柠咖
漂亮狸花
一个无名白
蓝色的篮子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