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掐着我脖子把我掼在书桌上的时候,那叠离婚协议书的边角,
正好硌在我小腹那道还没彻底愈合的、隐秘的刀口上。疼。尖锐的,
带着缝合线拉扯皮肉的钝感,从下腹一路炸开,窜上脊椎骨。“签了它,苏晚。
”他的声音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能将人冻伤的寒意,砸在我耳膜上。
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深邃的桃花眼,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像淬了毒的刀锋,
一寸寸凌迟着我。“给薇薇的孩子偿命!
”空气被他身上凛冽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霸道地侵占,几乎让我窒息。我被迫仰着头,
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那里残留着一抹不属于他的、极淡的女士香水味。
甜腻,柔媚。是林薇的。喉骨在他铁钳般的手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走。眼前开始发黑,金星乱冒。可小腹那道疤,
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地灼痛起来,盖过了喉咙的压迫感。那是宫外孕破裂大出血留下的,
差点要了我的命。而我的孩子,那个还来不及成形就被迫剥离的小小胚胎,
在那场冰冷的手术里,化作了医疗垃圾桶里一滩模糊的血污。偿命?我拿什么偿?
又凭什么偿?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用尽全身力气,
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破碎的笑容,目光直直刺进他翻涌着怒火的眼底。
“好…好啊…”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祝陆总…喜当爹。”“你!”陆景深瞳孔猛地一缩,掐着我脖子的手骤然收紧!
暴怒让他额角青筋迸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此刻狰狞如修罗。他像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恨不能立刻将我撕碎。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被他活活掐死在这张象征着我们婚姻终结的纸堆上时,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景深?”林薇柔婉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实木门传来,
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在里面吗?我切了水果…”那声音像是一盆冰水,
瞬间浇熄了陆景深眼底的狂怒。他掐着我脖子的手猛地松开,嫌恶地将我往后一推,
仿佛我是什么肮脏的垃圾。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我弓着腰,剧烈地呛咳起来,
喉咙火烧火燎地疼。陆景深看都没看我一眼,
迅速整理了一下刚才因暴怒而微皱的昂贵衬衫袖口,脸上所有的戾气在转身开门的瞬间,
化作了足以溺毙人的温柔。“薇薇,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他的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与刚才的暴虐判若两人。他侧身让开门口,林薇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裙,
端着一盘精致的水果,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的小腹已经显怀,微微隆起,
像一枚无声炫耀的勋章。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狼狈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胜利者的倨傲。那眼神像细密的针,
无声地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晚姐姐也在啊?”她声音软糯,带着点无辜,
“你们在谈事情吗?我是不是打扰了?”她说着,身体自然地依偎进陆景深怀里,
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陆景深立刻揽住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肚子,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有,一点无关紧要的事。”他接过她手中的果盘,
语气带着诱哄,“乖,你先回房,我马上就来陪你。”“嗯。”林薇温顺地点头,临走前,
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内容,复杂得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书房的门再次关上,
隔绝了外面虚假的温情。陆景深脸上的柔情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厌弃。
他将那份离婚协议重新摔到我面前,薄唇吐出冷酷的判决:“今晚就搬出去。顶层阁楼,
归你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施舍一件垃圾,“那是你唯一还能待在这个家里的地方。
”顶层阁楼。陆家别墅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储藏间,
后来被陆景深改造成了他的画室,再后来……随着林薇的“病愈”归来,
他大概连画笔都忘了怎么握。我扶着冰冷的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喉咙也疼得厉害。我没有看他,
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也好。那地方够高,够远,够清净。至少,
能离他们这对“璧人”远一点。“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刚才差点被掐死的人不是我。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属于陆景深太太的一切华服珠宝,
都像褪色的旧梦,被永远锁在了这间冰冷的主卧里。
佣人张妈偷偷帮我拎了一个半旧的行李箱,
里面塞了几件最普通的换洗衣物和我偷偷藏起来的一点私房钱。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不忍,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通往阁楼的楼梯在别墅最西侧,狭窄、陡峭、盘旋向上,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像垂暮老人的叹息。越往上走,空气里的灰尘味就越重,还夹杂着久未通风的霉味。
张妈帮我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阁楼很大,
但空旷得像个巨大的、被遗弃的洞穴。高高的斜顶,几扇狭小的天窗蒙着厚厚的灰尘,
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而浑浊。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画架,上面盖着落满灰的白布,
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灰尘在微弱的光线里飞舞。没有床,
只有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和一张掉了漆的小木桌。空气冰冷刺骨。“太太…不,
苏小姐…”张妈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地方怎么能住人?我去跟先生求求情…”“不用了,
张妈。”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这里很好。安静。
”张妈看着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放下行李,匆匆下楼,
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抱着两床旧被褥上来。“夜里冷,
您千万盖好…”她絮絮叨叨地帮我铺在沙发上,又找来一个半旧的暖水袋塞给我,
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人声。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飘落的声音,和我自己沉重得快要停滞的心跳。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坐在地板上。
寒意从粗糙的木地板渗透上来,钻进骨头缝里。小腹那道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带着一种沉坠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下坠。我蜷缩起来,抱住冰冷的膝盖,
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脸颊贴在粗糙的牛仔裤布料上,一片冰凉。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无声地滑落,渗进布料里,
留下深色的印记。陆景深掐着我脖子时那狰狞的脸,林薇依偎在他怀里护着小腹的模样,
还有那句冰冷的“给薇薇的孩子偿命”……像淬毒的针,反复刺穿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我的孩子呢?谁来给我的孩子偿命?剧烈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
我捂着嘴,连滚带爬地冲向阁楼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散发着异味的小洗手间,
对着同样肮脏的盥洗池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不断上涌,
灼烧着食道和喉咙。我吐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虚脱地挂在冰冷的陶瓷边缘,
大口喘着粗气。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稍平复。我打开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污渍,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我抬起头,
看向镜子里那个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狼狈不堪的女人。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镜面一片模糊。
我伸手,用力抹开镜面上的水汽。就在这时,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洗手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撕开了口的塑料袋。袋子是半透明的,
隐约能看到里面露出的白色硬纸一角。我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跳。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我弯下腰,手指有些颤抖地,
捡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冰冷的塑料袋。指尖触碰到里面的硬物时,
一股冰冷的、带着不祥预感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我慢慢地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两张纸。一张,是打印着冰冷数据的血液化验单。各种复杂的符号和箭头后面,
跟着一串串触目惊心、远超正常值范围的数字。最下方,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潦草的名字,
还有一行用红笔加粗的、刺眼的诊断结论:**急性髓系白血病AML-M5**。
另一张,是同样来自医院的单子。格式熟悉得让我心头发冷——验孕单。检测结果那一栏,
清晰地印着:**阳性+**。检测日期,赫然是……三天前。三天前。
正是我被陆景深强行拖去医院,处理宫外孕腹腔内大出血的“后遗症”复查的日子。血癌。
怀孕。两张轻飘飘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带着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冰冷力量,
狠狠砸进我的怀里!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我死死攥着那两张纸,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声,和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血癌…急性髓系白血病…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血癌中的凶险者,快车道上的死亡通知单。
孕…阳性…一个在我残破身体里悄然扎根的生命…一个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降临的…错误?
我猛地松开手,像是被那两张纸烫到。它们飘落在地板上,在积着灰尘的地面摊开,
像两片宣告死亡的告示。“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我踉跄着冲回沙发边,
从行李箱里翻出那个老旧的帆布包。包的内袋里,
安静地躺着一部屏幕碎裂、几乎快要关机的备用手机。
这是我唯一藏起来、没有被陆景深掌控的通讯工具。我用颤抖的手指,凭着记忆,
艰难地按下一串号码。“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在死寂的阁楼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喂?哪位?”终于,一个略显疲惫但很熟悉的女声传来。
是我的主治医生,周医生。她是我母亲生前的好友,
也是唯一知道我宫外孕手术内情并帮我保密的人。
“周姨…”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我…苏晚…”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周医生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急促:“小晚?
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回事?你在哪里?”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真切的关心。
“周姨…我…我捡到两张单子…”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我的思维一片混乱,
“血…血常规…还有…验孕…上面…写着…”“你看到了?”周医生的声音沉了下去,
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我正想找机会联系你…小晚,你先冷静,听我说…”“是真的吗?!
”我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她,眼泪汹涌而出,“周姨!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血癌?
还有…孩子?!”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这沉默,像一把钝刀,
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我最后一点侥幸。“小晚…”周医生再次开口,
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痛惜,“…是真的。你的血样指标…非常不好。
急性髓系白血病M5型,恶性程度很高,进展极快…”她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进我的心脏:“至于孩子…那天复查时,你自己说月事推迟,
情绪又极度不稳,强烈要求查的…结果…确实是阳性。妊娠…大概六周左右。
”六周…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是那次…那次他喝醉了,
把我当成林薇…在书房…那次屈辱又混乱的纠缠…“周姨…”我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绝望,“我…我该怎么办…”“小晚,你听我说!
”周医生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严肃和急迫,“你的情况非常非常危急!白血病细胞增殖失控,
已经严重挤占了正常造血空间,你现在的血象随时可能崩溃!
贫血、出血、感染…任何一项都可能致命!而且,妊娠会进一步加重你身体的负担,
加速病情的恶化!”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唯一的方案,
就是立刻终止妊娠!然后尽快开始强化疗!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终止妊娠?
我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薄薄的衣物,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
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一个错误?一个累赘?一个加速我死亡的催命符?
周医生的话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终止妊娠…强化疗…一线生机…我的手下意识地覆上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甚至因为宫外孕手术后的虚弱而显得更加凹陷。可就在这层薄薄的皮肉之下,
一个微小的、脆弱的新生命,正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生根发芽。六周。
一个错误的时间,一场错误的纠缠留下的错误烙印。陆景深醉酒后猩红的眼,
书房地毯上冰冷的触感,他嘴里一遍遍呼唤的“薇薇”,
以及事后他清醒时那嫌恶得如同沾染了脏东西的眼神……所有不堪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心头,
带着令人窒息的屈辱和冰冷。
这个孩子……这个流淌着那个男人血液的孩子……是耻辱的证明,是加速死亡的毒药。
“小晚?你在听吗?”周医生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时间就是生命!
你不能再犹豫了!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安排手术!然后立刻住院化疗!
”冰冷的地板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我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幼兽。
周医生焦灼的催促还在耳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神经。终止妊娠。结束这个错误。
然后去搏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听起来多么理智,多么正确。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
微微颤抖着,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安静得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胎动,
没有鼓胀,只有一道横亘着的、丑陋的、代表着上一个孩子彻底失去的手术疤痕。
上一个孩子…那个在我毫无防备时到来,
破裂的剧痛和冰冷手术刀下无声消失的小生命…它甚至没来得及让我感受一下做母亲的滋味,
就化成了一滩模糊的血污。陆景深知道吗?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林薇肚子里那个金贵的“种”,是我“恶毒”害死的“证据”。恨意如同毒藤,
瞬间缠绕上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对陆景深的恨,对林薇的恨,
对这个冰冷世界不公的恨…几乎要冲破胸腔。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带着陆景深血脉的、注定不被期待的孩子?让他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烙印,
面对一个憎恨他她父亲的、濒死的母亲?让他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独自挣扎?
太残忍了。对这孩子,对我自己,都太残忍了。“好…”我的嘴唇翕动着,
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音节,“…终止…终止吧…”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
从心口最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电话那端的周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好!小晚,
你能想通就好!我马上安排!明天早上八点,你直接到住院部三楼手术室找我!记住,
千万别吃东西喝水!”她语气急迫地叮嘱着。“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电话挂断。忙音响起。阁楼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灼热的疼痛。我靠着冰冷的墙壁,
身体一寸寸滑下去,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结束了。都结束了。错误的婚姻,错误的孩子,
还有我这短暂又可笑的一生…很快,就都结束了。视线空洞地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缝隙里。
明天…明天之后,这具躯壳里,就彻底空了。就在这万念俱灰的麻木中,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我闷哼一声,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小木桌桌角!“咚!”一声闷响。
剧痛炸开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上喉咙!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干呕得撕心裂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食道。
就在这翻江倒海的痛苦中,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飘忽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迷雾,
幽幽地、固执地,
在我一片混乱的脑海里响起:“妈妈…别不要我…”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带着一种新生的、纯粹的、无法形容的依恋和哀求。我的身体猛地僵住!
所有的干呕、眩晕、剧痛,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是幻觉吗?是濒死的幻听吗?
还是…还是…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妈妈…别不要我…”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
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在我冰封的心湖里,
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呃…”我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猛地用手捂住了嘴,
堵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悲鸣。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一次汹涌地冲出眼眶,
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痕。不是幻觉!是我的孩子!
是我肚子里这个刚刚六周大、连心跳都未必能听到的小生命!它在求我!
它在哀求我不要抛弃它!它做错了什么?它只是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
选择了我这个满身疮痍的母亲!它有什么罪?!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乎蛮横的母性,
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我死寂的心底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抓起地上那张冰冷的血癌确诊单,
近乎疯狂地抓起旁边一支不知何时滚落在地、笔尖早已干涸的圆珠笔。用尽全身力气,
在那刺眼的“终止妊娠”四个打印体的字上,
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巨大的、黑色的叉!笔尖划破了纸张,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不!”我嘶哑地低吼出来,声音破碎而决绝,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不终止!绝不!
”我颤抖着摸出那部老旧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割裂着视线。指尖冰冷僵硬,
几乎无法按下按键。周医生的号码,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电话接通的声音,
每一声嘟响都像敲在濒临破碎的心脏上。“小晚?”周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显然一直在等我的确认。“周姨…”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
“手术…取消。”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几秒,周医生几乎是低吼出来:“苏晚!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知道…”泪水汹涌地滑落,
混着额角磕破流下的血,咸涩而冰冷,“我…我要留下这个孩子。”“留下?!
”周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惊骇,“你拿什么留?!苏晚,
你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你比谁都清楚!妊娠会要了你的命!
会加速那些癌细胞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你这是在自杀!慢性自杀!
而且是拉着一个无辜的孩子陪你一起死!”她的话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身上。
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是我无法逃避的深渊。“我知道…”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的哽咽,
到孩子出生…哪怕…哪怕只能熬到它能活下来…”电话那头传来周医生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显然被我的疯狂和固执气得够呛。“瞒?怎么瞒?!苏晚,你的血象瞒不住的!
一次常规检查就能露馅!还有化疗!你不化疗,病情会失控得很快!你根本撑不到足月!
你这是拿两条命在赌!赌一个几乎不可能赢的结局!”“我知道…”我闭上眼睛,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知道赢不了…周姨…就当…就当是我最后…最后的一点念想…行吗?”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
觉的声音带来的决绝说了出来:“我…听见它…求我了…它在求我…别不要它…”电话那端,
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像生命流逝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我以为周医生已经挂断了电话,才听到她一声极其沉重、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叹息。
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的悲悯和一种医生面对绝境时的苍凉。“……苏晚,
”她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你会死的。你会死得很痛苦。
而且…孩子也未必能保住。就算生下来…也可能带着无法预料的缺陷…甚至…也活不长。
你…确定要这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死亡的阴影,
从未如此刻般具象而狰狞。痛苦,缺陷,早夭…这些冰冷的词语,
像毒蛇缠绕着我腹中脆弱的小生命。我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微弱哀求的悸动。我轻轻地将颤抖的手覆上去,
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点点可怜的温暖和力量。“我确定。”我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周姨,帮我。求你。”又是漫长的沉默。然后,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纸张被狠狠揉皱又展开的声音,
还有周医生压抑着情绪的、沉重的呼吸声。“……好。”最终,这个字艰难地从她口中吐出,
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尽量帮你瞒。但小晚,你要答应我,定期来我这里检查,
严格按我说的做!有任何不对劲,立刻、马上告诉我!不许硬撑!明白吗?”“明白!
谢谢周姨!谢谢!”巨大的、带着绝望的感激瞬间淹没了我,我泣不成声。
“先别谢我…”周医生的声音疲惫而凝重,“这条路…是地狱。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立刻补充营养!你的身体现在就是个破筛子!明天…明天你偷偷来医院一趟,
我给你开点药,再开点营养剂…记住,偷偷来!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挂了电话,
冰冷的电子忙音在死寂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刺耳。我靠着冰冷的墙壁,
身体因为刚才巨大的情绪波动而脱力般滑坐在地。额角磕破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滑下。我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一片黏腻的猩红。血。
我看着指尖刺目的红,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恶心,
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周姨的话像诅咒一样在耳边回荡:“你的血象瞒不住的…会失控得很快…”我挣扎着爬起来,
翻出张妈塞给我的旧被褥里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胡乱按在额角止血。眩晕感再次袭来,
眼前阵阵发黑。我知道,这是贫血。我的身体,这个破败的躯壳,已经开始发出警报了。
孩子…我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对不起,妈妈的身体…太不争气了。
妈妈会努力的…妈妈会拼命吃东西…妈妈会…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
适时地啃噬着我空空如也的胃。从被赶出主卧到现在,我滴水未进。
强烈的恶心感虽然暂时退去,但身体的虚弱和急需补充能量的本能叫嚣着。
张妈偷偷塞给我的那点私房钱…我摸出帆布包里那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叠现金,
数额不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我这个“陆太太”能藏下的私产,少得可怜。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脚步虚浮地挪到那扇厚重的木门边,悄悄拉开一条缝隙。
楼下隐约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还有佣人走动收拾的轻微响动。饭点应该过了。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眩晕,蹑手蹑脚地走下那吱呀作响的狭窄楼梯。厨房在一楼东侧。
我像幽灵一样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遇到人的路径。幸好,这个时间点,
王雨
红茶拿铁
宿筝
柒月
乱捕鱼
五五六六
希诺
给口饭吃吧
如冰
尚梦寒烟